周世景闻言,不紧不慢地放下纸张,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才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说:“很晚了,回去吧。”

杨思焕不管他怎么说,已将早前准备好的耳钉取出,抓起他的手:“我也不想再听什么‘娶个官家公子’什么‘知书达理’什么‘和我一般大的公子’,我心里你就是知书达理的,你就那个可以叫我托付的人。除你之外,其余人都不行。”

始料未及,周世景却依旧面不改色,温声说:“我看你是醉得不轻,早些回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说话间已拿起卷宗到另一个房中,心无旁骛地扎进书堆里。

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是永远。杨思焕好不容易才从应天来到北平,势不肯轻易罢休。

“什么公事,我帮你。”她凑过去,低声念道:“沙草晨牧,河冰夜渡。”

她俯身下去,左手贴着周世景的背,右手夺了他的笔,在后面续上: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炽热的气息若有若无的扑在周世景的脖颈上。

“胡闹!”

这可是战史,周世景出言训斥,嗓音隐忍克制,带着奇特的沙哑。他不像是生气,语气倒有了几分无可奈何。

这让她无端端记起他初到北平时写地那封家书:若无意外,不复相见。

于是她将笔还了他,竟肯安安静静地坐到他身边。

有惊雷闪过天际,震天动地,仿佛就在屋顶上滚动着一般。

周世景回过头,看到那清秀的脸庞年少成名,好在一双明眸尚未染浊,满面却是掩不住的清高自傲,这样也得安稳,想必那个人没有食言,确是一直护着她的。

饶是如此,她的前路必定也不会太平。

第48章 他展开臂膀:“到这里来”

她久久盯着漆黑的夜空, 周世景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觉除了望无边际的黑夜,再也没有其他的。

又一记闷雷轰顶, 周世景余光扫到杨思焕的背影打颤, 不久后有风吹开窗户, 熄灭了蜡烛。

听到克制不住的低吟, 知道她受了惊吓, 周世景展开双臂温声道:“到这里来。”

杨思焕欠着身子循身钻过去,他又将手臂收紧了些。

此刻,世界一如她初来时的陌生, 唯有他臂下的这方空气是活的,是暖的。

便是亲兄妹, 都长大了,这样也太亲密了些,何况都是假的。

她悄悄埋头, 将脸贴到他的腿上, 微微笑道:“不成体统。”

周世景沉默着,纵是心再软, 他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也只能到这里。

“常说官者父母, 实则比做父母的还要难上几分。”他慢慢说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 却也要保留几分算计在心里,切不可落了把柄给人。”

杨思焕却理解出另一层意思:“如今世道变了, 你便是与我一起回去, 又有谁会在意?”

周世景想起周家的往事,知道仕途太顺未必是好事, 却明白人总要跌过几次方能知道这人间险恶,只摸着她的头叮嘱:“当今天下的格局怪得很,从北平战况就可见一斑,你切勿行差踏错了。”

屋外雷电交加,雨倾盆而下。

杨思焕伏在温暖的怀里,如醉酒般慵懒,埋头私语:“这些待成亲之后,你再慢慢同我说也不迟。”

很快就在周世景怀里沉沉睡去了。

***

“啧,这雨下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再这样下去,人都发霉了。”小伙计趴在围栏上抱怨道。

“你们两个,又在这偷懒!”酒肆老板在两个伙计头上各打一巴掌,把她们赶到后厨去了,自己则提了壶茶上二楼,推开镂花的门,笑吟吟地上前斟茶。“客官久等了。”

老板倒完茶就退了出去,杨思焕夹了一块酱牛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就试探着说道:“午饭过后,我们去城隍庙烧香吧?”

周世景“嗯”了一声,好像完全不记得那天夜里的事,气定神闲地捏起手边的帕子给她擦嘴。

周世景的手细长白皙,触到杨思焕的脸颊时,她脸当即红了一片。

他瞥见了也只是淡淡一笑,以前只当她还小,怎么长大了还是羞答答的,全然没有女儿家的样子。

那夜的事好像只是一场梦,梦醒之后,一切都归于原位他依旧不肯同她回京,原因杨思焕讳莫如深。

于是她索性退让一步,央周世景陪她出来逛集市,他答应了。

“我后天就要走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杨思焕望着他道。

他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连下了几日的雨,路上鲜有行人,一如他空空如也的心。

见他没有回应,杨思焕继续道:“爹那边....我会跟他解释,你不用挂心。闲来无事给我写封信,哪怕就几句话也好...知道你平安,我就宽心了。”声音很小,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几不可闻。

说罢,她闷头开始扒拉起饭来,此后的半日只字不提回京的事。

难得天公作美,下了十多天的雨,终于停在这天下午。云销雨霁之后,天际被红霞晕透。

天将黑时,两道清冷的身影并排走出城隍庙,杨思焕趁着人多,于混乱中牵起周世景的手。

他目光一偏,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河岸,什么也没有说,算是默许。

“给齐王赐封,是有人荐你的?”他低声问。

他半日才说了这么一句,也只想说这么一句而已吗?

杨思焕有些失落,她摇摇头:“我在礼部当得是闲差,没有人会把我放在眼里的。尚书大人才是......”

她忽然想到前任礼部尚书就是周世景的母亲,当即悬崖勒马不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