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过小太监, 她疾步进了翰林院, 她新上任, 由专人引进衙内,去拜谒掌院学士孙呈。

杨思焕与新科状元张珏、榜眼刘建站在一处,后面立着几个馆选进来的庶吉士。

孙呈端坐在书案前, 几人一道见礼之后,孙呈温声问:“今日头一回参朝观政, 感觉如何?”

榜眼刘建回:“回大人的话,纸上得来终觉浅,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今日初登庙堂方知乾坤之阔。”

孙呈点点头:“你们常年埋头苦读、不问世事, 初出茅庐很多都要现学。

较起八股文,朝政却要复杂得多。你们方入翰林, 踏实务实为上。翰林之内, 不乏才高行洁者, 平常有何不懂的, 便去虚心求教一二, 切勿心浮气躁。”

“下官谨遵大人教诲。”

孙呈又道:“翰林者,主制诰文辞、纂修国史及译写文字, 为皇女龙孙讲经解义。你们既入翰林, 日后自当克己复礼,勤勉益甚。”顿了顿, 抬手指着刘建问:“你便是刘建?”

“正是下官。”

“陛下前日诏我进宫,命本官从你们之中,择一人为十一皇女开蒙,你可愿意去?”孙呈道。语气虽带征求,却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

能为皇室讲经,是求不来的好事,但讲经对象是十一皇女似乎就不大简单了。

十一皇女是太女殿下唯一的同胞妹妹,将来太女承帝位,那十一皇女就成了皇帝的唯一胞妹,最是无情帝王家,离皇位越近,越是不好做。

有这层关系在,此事说不清好坏,刘建只能拱手应下:“多谢大人,下官愿意一试。”

孙呈颔首,又道:“还有一事。”说到这里一顿,而后才道:“圣上下令修典,契以经史子集百家,至于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备辑为一书。

其中天文部分暂无人负责,你们有什么想法?”

杨思焕闻言,当即想到明朝的《永乐大典》,盛世修典继往开来,意义非凡。看来永宣帝抱负还真不小。

这事一旦做好,便是功德一件,更能万古流芳。但一般很难做成,前有撰写天文部分的编修触圣怒,领杖十五,此事朝庭上下俱知。

孙呈就在新科进士面前提这事,只是提一提,她料想也没人会愿意做。

果然,一个个都不说话。

孙呈轻叹一口气,想想也是,眼前站的都是初入官场的新人,正处上升期,编一册书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废时间、误仕途不说,到头来谁知道等着她们的是责罚还是封赏。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孙呈自己也不愿意做,由己及人便扬袖道:“也罢,待本官再做考量。”

杨思焕抿唇沉吟,自己就是学物理的,又自诩天文爱好者。

有在紫金山天文台工作的父亲,从小给她灌输天文知识。

这个世界,恐怕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懂天文了,只是古代人对天文的理解狭隘,她的观念或许过于超前。这才叫她犹豫至此,但思忖再三,她还是站了出来:“大人,下官想试着了解一下。”

孙呈闻声,将杨思焕打量上下一通,她对杨思焕印象深刻。

当日殿试阅卷,孙呈给了杨思焕一个三角标,在她看来,此子笔下尽是书生意气,点她进前十都算抬举了。传胪大典那日,得见其人相貌,更觉杨思焕是绣花枕头一只。

不过,她能站出来也算不易。孙呈挑眉,身子微微后倾倚着椅背:“你可想好了?”

众目齐齐望向这方,张珏之前也下意识轻拽杨思焕衣角。杨思焕垂颈,正色应道:“下官想好了。”

“好,稍后本官差人将资料给你。”孙呈道,“你们先下去吧。”

新科进士没有自己的办公场所,聚在一间屋子里整理史册,所谓整理是字面意思上的整理:将既成的典册标序码到对应的分类里。

她们干了一整天这样的活,就好比猴子数毛,真真闲出了世。

杨思焕因领了差事所以没有参与进去。

有人送了三四本砖块厚的天文书给她,一整个下午,她都在角落看那些书。

酉时天光渐昏,杨思焕才放衙回家。炊烟袅袅,狗吠声透过院墙飘了出来,小巷深处,张珏拐到她的视线里,手掌松开,现出三十两细丝纹银:“还你钱。”

杨思焕倒想潇洒地说:“算了。”只是刚买了房,生活掐住她的咽喉,将话哽在心里,迫使她抬手收下钱。

“我住剪刀巷,和你同路。”张珏说着,就提步上前走了。

杨思焕赶上她。“有人叫我问你,是谁将我从刑部保出来的?”

张珏不说话,沉默着走下去,来到一间宅院前,不待她推门,就有一个俊秀的男子从里将门打开,温声笑道:“回来了。”

杨思焕怔了怔,不由想起游街那日张珏这厮说的话,诸如“一夫三侍”的词直往出冒,当下脸就红了。

张珏嗯了一声,没多看那男人一眼,把杨思焕领到里屋,才反问:“你觉得呢?”

杨思焕回过神来,重新将心思拉回刑部道那事上,既然是小太监提的,多半是宫里人,先前以为是齐王,后来又发现刑部由齐王督查,死者永宁侯嫡幼子又是齐王的正君,有这层关系在,齐王是不会保她的。

况且齐王与她非亲非故,也没理由为她这个小人物出手。

而正是因为刑部是齐王的势力范围,且那案的死者身份特殊,能在她手下保人的,想必定是个大人物。想到这里,她低声道:“是宫里的人?”

张珏笑了:“是六皇子殿下。”

杨思焕低声自语:“又是皇子…”

想起早上散朝之后叫住她的小太监。那哪里是太监,分明就是皇子:本朝高门公子到了十三四岁,左耳垂会穿耳洞,为了成亲那日配耳钉,皇室也有这样的传统。就好比现代结婚戴戒指。

那“小太监”明眸皓齿,左耳垂红肿着,看得出刚打耳洞,真的太监是不会成亲的,自然也不会打耳洞。装成小太监出宫的,不用多想,多半就是皇子了。

“六皇子是唯一的嫡皇子,备受圣上宠爱。”张珏出声打断她的思绪,揶揄道:“杨,你当真艳福不浅,看来早晚要做驸马的,到时候别忘了抬我一手。”

杨思焕回瞪那厮一眼,肃然道:“别乱开玩笑!那位万金之躯,怎可出言辱没?”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着实心烦气躁。

张珏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语速虽和缓,声音却发起颤来。遂话锋一转,说道:“不开玩笑了,其实是太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