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人道:“今日将你找来也有些私情在里面, 为的是你方家财产分割之事,方老板是体面人, 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 本官也不想升堂。”说着, 目光飘落到一旁的屏风上。
方连山顺着曹大人的视线看去, 这才注意到旁侧立着的屏风, 上有模糊的人影。也不知屏风后坐的什么人。
她沉吟片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 双手奉过头顶, 道:“草民明白,这便是先父所立遗书, 关于此事,小人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曹大人看过遗书,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
“吾病久,时常昏聩,夜半不能寐,今朝天明饮粥汗出,顿觉通透,适此回光返照,自立遗言,以定身后之事。
哀哉,吾之长女连海早亡,待吾百年之后,长孙女仕林即当去往山东莱芜,掌药房、娶夫生女,此生不得回徽州。此外,府上家私皆归次女连山及其余孙女所有,与长孙女方仕林无关。”
简单来说,老爷子的意思是:“我活不了多久了,趁我还清醒,赶紧写份遗书。
唉,老头子我可怜啊,长女方连海年纪轻轻就死了,等我死了以后,长孙女方仕林立马就给我动身去山东莱芜,掌管药房的生意,在那里安门立户,永远不许回徽州。
除药房之外的家产,都跟我那长孙女没关系,就给其他后人分掉吧。”
后面还写了具体的分法,曹大人没再细看,默默将遗书转交给陪座的县丞陆长松,道:“青山,你看看。”
陆长松看罢,将跪着的人打量一通,问:“你长姐有几个后嗣?”
方连山面不改色地回话:“长房人丁单薄,姐姐生前只留下一个女儿,便是遗书中所指的长孙女,方仕林。”
陆长松啧然叹道:“这就奇怪了。”语毕起身,背手绕着方连山转了半圈,倏尔转过身来:“这遗书是真是假,稍后本官自会查验,有贵府太爷留的手札作比对,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那厮连连应诺,丝毫不慌张,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你起来吧,今日叫你来,不过是了解一下情况。”曹大人道,“本官也是受人所托。”
杨思焕缓缓起身,绕过屏风走到人前:“方老板,晚辈倒有话想问你。”
看着杨思焕不紧不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方连山半张着嘴,惊诧不已。
***
当零散的珠子终于被串在一起,前科探花陆长松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夜修书一封,塞给信鸽发向应天。
陆长松,字青山,是当朝太傅陆大人的嫡长孙女,三年前被皇上点了探花,风光无限。琼林宴上,她被封到刑部,在刑部做了一年的散人,有官无职。
之后又被发至山河县做县丞,修了两年多县志,表面上看,她好似被皇上针对了。实则不然,她来山河县可不是吃喝玩乐看风景的。
却说杨思焕,本打算中午去大哥杨见敏那里吃饭,顺便看看两个侄子,往县城跑了一趟,早把这事忘了。到家已是深更半夜。
圆月高悬,蛙声阵阵,轻轻一推,院门便亮出一条缝,杨思焕跨进门,偏房的烛火突然熄灭。
踏着墙影,她走到井边打了盆水,准备洗脸,无意间扭头好像看到有道影子闪出来,细细看去,只见月光下晃出一张脸,一半是好好的,另一半因火灾而变得狰狞可怖。
杨思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姐儿休怪小的啰嗦,早晚天凉,别总用凉水洗。”文叔柔声说着,月光下,他提了一壶热水,向这方走来,低头倒着水,末了试过水温,依旧低着头道:“小的这张脸,半夜是不是吓到您了?”
杨思焕这才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熹微的怖色:“没有。”
文叔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默默转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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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糊涂啊
文叔进屋之后, 杨思焕陷入了沉思,不禁想起文叔来杨家的那日:
那天下着大雪,恰逢刘氏病着, 周世景刚离家, 她一面为会试做准备, 一面照顾刘氏, 那时文叔适时出现, 给她减了不少负担。
她与陆长松分别为两科的探花,能聚在一起也是缘分,一下子就熟络起来。
白天她在县衙与陆长松闲聊时, 曾无意间聊到“文”这个姓,说起家里有个文姓的远房亲戚, 家里早年失火,一家十多口人只剩下他一个。
陆长松着手修过山河县的县志,对这事却没印象。
“可能你那亲戚并非本县人, 否则这么大的事, 不可能没有记载。”陆长松若有所思道,“不过, 那位说来也是命苦之人。”
杨思焕当时没在意, 只当寻常聊天, 很快就换了个话题继续聊。
之前她没注意, 方才月光下文叔向她走来, 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想, 她们是不是早就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她轻拍额头, 可能是自己最近太累了。
才一两天的功夫,杨家出了探花的事就传得满城皆知。
这几天, 杨家小院里挤满道贺的乡邻,家里有刚开蒙的孩子都被拽过来,抢着要新科探花点“开智朱砂”,以沾喜气。
其间不知谁提了一嘴许耀琦,笑着排揎她,却被刘氏打了岔,眼下他正高兴,懒得再提那些凹糟事。
却说许耀琦以乡试末名的成绩去参加会试,毫无悬念地落了榜,去京城赶考了一趟,功名没挣到,反把乡绅赠的钱财花了个了七.七.八.八,且后娶的夫郎娇生惯养、骄纵跋扈,动辄就发脾气。
许耀琦归家之后满脸晦气,老丈人见她没中,就换了个态度,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她是倒插门的儿婿,小郎君这边刚有孕,那边的娘老子就将她叫到跟前,说孩子不论男女,都得跟男方家姓。
许耀琦纵是不乐意,也不敢回绝,毕竟她现在拖家带口在人家家里当蛀虫。但这事她只得偷偷藏在心里,万不敢叫寇氏知道。
许父寇氏原以为攀了什么好亲事,却不曾想娶了只老虎回来,如今一家老小寄人篱下,看尽了别人脸色,这才想起杨家人的好。加上这会儿得知杨思焕高中的消息,肠子都悔青了,怄得两天没吃东西。
不过好歹女儿新娶的夫郎有孕了,他现在唯一的盼头就在女婿的肚子上,只盼赶紧添个孙女,寇氏满心欢喜的时候,哪里知道,后面还有多少糟心事等着他。
半个月的时间,杨思焕将家里的事情打点妥帖,将之前购的几间铺子正式转送给两个哥哥,好叫他们衣食无忧,做完这一切,她便启程回京。
杨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刘氏却是节俭惯了的,硬是收拾出一马车的杂物要带上,杨思焕就笑笑,多雇了一辆车,老实说,那一车的行李,说不定还不及雇车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