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公公问小宦官:“陛下为的是什么事?”

小宦官将当时的场景简单描述了一下,复道:“没什么,公公不用介怀。”

原本打算去传令的陆公公看天色不好,就折回来拿伞,恰好遇见小宦官在同罗公公讲话。他上前道:“罗翁,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了几步,陆公公附耳低低地说:“今日早朝有四个言官弹劾圣上的外家,首辅作为国姑却没有分辩,朝堂上,三大家族的大臣都没说话。一个个神态自若。

下朝后陛下一路无话,四下无人时才亲唤在下的表字、问在下可曾看见什么。

在下那时没反应过来,转过头去细细回味才略略品出圣意来。”

说到这里,陆公公顿了顿,将话头一转,复道:“陛下把玩着念珠,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看罗翁面色微变,轻叹一口气:“公公,陛下唤您一声翁翁,是何等的亲切,放眼宫中,哦不...这天下,就再无第二个了......”

罗翁愣怔住了,回过神来,看陆公公执伞已经走远,不禁暗叹陆公公不愧是先帝的内臣,年纪轻轻就已如此老成持重,才跟着新皇数月,就已将新皇的脾性摸清。方才他将那话说给自己,分明是在敲打自己。

念及此,罗翁忙问:“陛下现在何处?”

这时雨已下大,檐下的雨帘模糊了殿前的光景。

“回公公的话,陛下去了紫辰殿。”

这才有了朱承启回头看罗翁慌慌张张提袍跑过来的一幕。朱承启收回目光,欲继续往前走,却听内侍道:“陛下,罗公公他......”

他回过头,见罗翁果然跪在那里。

宫人们当即让出一条道,身穿玄色衮服的帝王从中慢慢走过,白底皂靴顿在罗翁的眼前。

“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朱承启低声道,“你们一个二个背朕而去,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

瓢泼大雨拍打着屋瓦,罗公公长吟一声,将头叩在阴.湿的地面上:“陛下,小的便是死,也断不会.....”

朱承启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轻叹一声:“这是朕与父君的事,与你无关,起来罢,等朕回去再说。”

罗公公慢慢抬起头,望着皇帝带着一众宫人走远,一阵风起,檐下雨水四溅,不知什么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仍是跪着的,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时候的先帝还是岭王。

朱承启出生便跟着他,心里藏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他想不通,为何可以并肩扛过狂风暴雨亲父子,却要离析在这雨过的午后。搞得他们夹在中间很是难做。

罗翁跪了好久才起来,膝头已然湿透,雨还在下,他慢慢地往回走。

***

却说朱承启前日见过帝君,不知跟他说了什么,原本寻死觅活的帝君突然就消停了许多。

内侍过来通报时,帝君命下面的人布了饭菜,自己坐在阁中等侯圣驾。

“陛下驾到。”一声唱礼过后,紫辰殿里跪倒一片。

午时已过,皇帝身上穿得仍是朝服,可见他又忙了一上午。帝君低着头,听头顶传来一把清亮柔静的嗓音:“帝君平身,过来陪朕坐坐。”

帝君脸上漠然,却依言坐到朱承启身旁,时不时提箸替他夹菜。两个人做作了一番,各自都疲倦不堪,遂屏退旁人。

待下面的人都退下,朱承启盛了一碗燕窝羹放到帝君手边。

“陛下,人都走了,就不必再装什么恩爱夫妻了。”帝君淡淡地说。

朱承启目光落在帝君那微隆的小腹上,他原就瘦,不仔细看倒很难看出已有五个月的身孕。

皇帝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微一笑:“朕可以给的,自然随时也可以收回。”说罢,掷箸而去。

第96章 一更

在众人的簇拥下, 朱承启往勤政殿去了。路上打伞的宫人饶是小心翼翼,还是不防叫雨打湿了他的衣摆。

罗公公应召侍奉皇帝更衣,守门的宫人放下珠帘, 公公捧着漆盘慢慢往暖阁里走, 透过铜炉里香烟, 远远看到皇帝虚握拳头支着头, 阖目倚坐在紫檀龙座上。

“陛下。”罗公公低头轻唤了一声, 久久没有回应,他便伏地跪下,再次唤道:“陛下。”

唤完泣道:“老臣跟了陛下二十五年, 陛下怀疑谁也不该怀疑老臣。”

他把头叩稳稳在地上,接着说:“太帝君将老臣叫走, 确实单独问过老臣话,却也只是问了陛下近来几时就寝、阴天可还会头痛等语,不过是为父者对儿女的关心罢了。”

罗公公渐渐泣不成声, 红眼自语:“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父子, 能有什么怨是化不开的?至于这般相忌。”

皇帝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坐直了身子, 目光从地上跪着的人身上掠过, 却什么话也没说, 低头解起玉带来。

罗公公上前帮忙, 手触到衮服时方觉皇帝全身竟已湿透, 就连中衣的袖角都是湿的,瞧着皇帝苍白的面容, 心头一颤, 犹豫了一下就将冰凉的手贴在朱承启的额上。

“陛下,您发烧了。”罗公公倒抽一口气。

朱承启微微偏过头去, 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神情之淡漠,好像是听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奏程。

这是罗公公侍奉了二十多年的人,这人虽已成了这万人之上的君王,此刻在罗公公眼里却还是从前那个别别扭扭的孩子。

这孩子素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的性子,烧成这样都没人知道。

罗公公不免心疼起来,回过神来说:“老臣这就去传太医。”

朱承启却抬手制止他:“翁翁。”

随即站了起来,“先替朕宽衣吧。”

罗公公应了一声,继续服侍着皇帝更衣。

朱承启上身穿的中衣湿了半截,他侧过身子解开衣带,待中衣滑落下去,露出白瓷般的后背来。

可惜这白瓷也有瑕疵,在他的右肩下方半寸处匍匐着一条白色的小疤。疤虽不大,朱承启当初却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彼时朱承启年方九岁,还未成为储君,每日与其他皇女一起上骑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