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还小,自小就跟着你生活,一时离不开你。”孙协见女儿不说,她便说道,“不过小孩子忘性大,过几日便好了......”

不必等她把话说尽,桂氏就懂了,他缓声回:“侍身明白,日后侍身尽量避开欢儿,不让她看见我。时间久了......”桂氏的嗓音一低,复道:“时间久了,她就不总吵着要我了。”

孙协嗯了一声,直夸桂氏深明大义。

“老妇就说他定会答应的,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攀高枝?”

孙宜望着桂氏离去的方向,雨下得更大了些,雨帘渐渐模糊了她的视野,暮色之下,什么也看不见了。

“母亲,他或许不是那样的人。”

孙协嗤笑一声:“做女人的,何须在意男人的心思?”

孙宜若有所思地点头退下了。

人都走后,孙协叫随从去酒窖取了三十年前藏下的状元红。

“阿才,你也喝些。”

随从阿才迟疑了一下,就坐到孙协的对面,将酒杯拿起又放下:“大人,这事真的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孙协缓缓摇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番我是在劫难逃。首辅素性多疑,陛下不杀我,她亦不会放过我。不若送她一个人情,成全彼此......”

“大人......”

孙协抬手,摇晃着杯中酒:“那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了。”

“大人放心,属下必以命侍少主,保她一世无虞。”

说了一会儿话,孙协有些累了,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交给了阿才。

“这事只有你做,我才能放心。”说罢就回屋歇着去了。

今夜孙欢被抱到她父亲吕氏那处,吕氏出身侯门,是个厉害的,嫁到孙家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孙宜在家时不敢歇在别处。

若不是吕氏膝下无女,依他的脾气,定然不会去养别人的孩子,只是现在由不得他选。

孙欢生得漂亮,我见犹怜,吕氏初始倒不厌她,命房里的翁翁打了热水给她洗脸,又布了一桌子好菜喂给她吃。

可孙欢不过是个六岁小孩,俗语说,“影子爬上墙,娃娃要爹娘”,孙欢也不哭,就一个劲念叨着要“小爹”。

吕氏亲自给她铺了床,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不睡。吕氏要摸她的头哄她睡,她就像触电似的躲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而今夜迟迟也不见孙宜的影子,下人来回话:“爷,大人今夜歇在了七爷那里。”

一连好几夜都是如此,孙宜念起往日的种种,似乎觉得自己亏欠了桂氏父女,就连着三夜歇在他那里。

这在以往是未曾有过的,吕氏气不过,却也无法。加之孙欢在他这里一直不肯听话,还弄坏了他陪嫁的玉佩。

他一气之下就差点动手扇了她,巴掌快要落下去时,他的手顿在半空。他知道自己若是真打了她,传出去散德行,依他妻主的性子,估计就会更怜惜那个姓桂的了。

吕氏有火无处发,重重拍了桌子。吓得孙欢一阵鬼哭,下人也被吓得不轻。

吕氏自己的三个儿子从小都是翁翁带着的,没招过他烦,却看孙欢这哭得撕心裂肺,哭声直往脑仁里钻。

“给我把她带走。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翁翁得了令,将孙欢抱了出去。这翁翁从侯府就一直跟着吕氏,吕氏受的委屈他看在眼里,他抱孙欢出去时低声骂了句:“丧门星。”

孙欢听这话里不好,也不哭了,趁翁翁不注意埋头咬了他一口。她像鳖一样咬着不放,翁翁情急之下狠狠拧了一下女孩儿小臂。

下手之重,那小臂当即就青了一块,但孙欢却没哭,反笑了,因为老头把她扔下就不管了,她便可以趁机去找桂氏。

这日下午孙协在礼部衙门处理公务,孙府管家急匆匆找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秉道:“家主,大事不好了。长孙她...长孙她...”管家说着说着就靠着柱子瘫软在地。

孙协丢下笔,居高临下地问她:“欢欢怎么了?”

“长孙不慎坠入后院的池子里,已经去了......”

第89章 晋江首发

得知孙女溺亡的消息, 孙协只觉得天旋地转,慢慢站起来朝门外走,走在礼部的回廊下, 面色苍白, 几度差点跌倒, 最后由人搀上了轿子。

礼部也因此成了朝中热议的焦点短短一个月里, 右侍郎贪墨入狱, 左侍郎痛失长孙女,甚至有人私议起礼部衙门的风水来。

小孩子贪玩落水,本是寻常祸事, 府里的下人将孙欢拉上来时,那孩子还有脉搏, 口鼻却不通,没有呼吸了。有阅历丰富的翁翁出主意,叫人赶紧取了口小锅倒扣在地上, 让孙欢趴上去。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孙欢挪到锅上, 拍她的后背,没拍几下孙欢嘴里就漫出水来。闭着眼睛哭了几声, 晕了过去。

众人见状都松了口气, 又请郎中来看过, 郎中没说什么, 只道稚女年幼, 春寒料峭的时候落水,恐她染上风寒, 叮嘱下人务必好生照料, 开了几副方子便走了。

没过多久,孙欢的生父桂氏得知此事, 想要去看看孩子。桂氏带着儿子孙云疾步走在庑廊下,遇见被人簇拥着走过来的吕氏,匆匆行过礼后,桂氏便继续往前走。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厉喝:“站住。”

桂氏转过头去,说话者是吕氏身边的管事翁翁,五十出头的年纪,黝黑的皮肤,满脸横肉,生了一对三角眼,此时正盯着孙云看,冷道:“云哥儿见到大爷为何不见礼?”

孙云年少气盛,素是看不惯这老头颐指气使的模样,闻言偏过头去,很是不屑的样子。

吕氏望了他一眼,嗤笑一声:“罢了。”

“大哥莫怪,云哥儿一心念着他妹妹,适才愣怔了,方才没顾得上。”桂氏低声道,说着就扭头抓住儿子的手,“云儿,快向你父亲见礼。”

少年低头,依旧一声不吭。他今年十二岁,自出生就跟着桂氏住在府外,也算是无忧无虑,来这之后却要学各种规矩,当着外人的面,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能唤了,隔日还要过去给吕氏奉茶,唤他为“父亲”。

而在少年眼里,吕氏不让孙宜来看他,导致他兄妹俩与母亲疏离,现在又夺走他妹妹,夺走他和父亲唯一的指望,父亲为此郁郁寡欢,他自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叫他向吕氏见礼,低声下气地唤“父亲”,孙云实在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