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1)

女大避父, 然而父女重逢,谢怀珠想到近些时?日的遭遇与当年的温馨和乐,也奔到父亲怀中, 倚靠在他不那么有?力的肩膀上, 紧紧攥住了父亲的衣。

父亲并不知道她婚后的情形,日后一旦和离,她该怎么向父母张这个口呢?

裴玄章站在一侧, 静静等?候三人平复激动?的心情,他很少为什么事情哭泣,然而谢怀珠哭起来又与崔夫人不同?, 崔夫人是?苦尽甘来,再?也顾不上体面,从小?声的哽咽逐渐到失声痛哭。

但是?弟妇有?所不同?。

她像是?竭力克制着什么情感,颈项锁骨处筋骨凹陷,紧紧将自己埋起,无声地流泪,只能?看见?肩头一片泪痕。

这样无声的哭泣将事情都压在心里?,很是?伤身。

想要将她揽进怀里?的念头暂时?按下,他只取了一张丝帕,站在谢儇身后,尽量轻柔地拭去她的眼泪。

此刻只有?韫娘才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

丝帕温热的触感唤回谢怀珠的理智,她猛然想起,将父亲接回的是?谁。

她试探伸出一只手,轻轻扯过丝帕自己擦脸,缓缓离开父亲怀抱。

她醉酒的时?候还记得求他假扮丈夫了?

“瘦是?这些日子的事情,我一路上都在思念夫人和韫娘,日夜兼程,才稍清减了一些。”

出嫁从夫,谢儇很愉快地接受了女儿有?了新的小?字,并欣慰这个从小?不爱读书的女婿不再?是?腹中空空,他擦了擦眼角的泪,含笑?道:“虽说路上遇到了贼匪,好在玄朗及时?赶到,非但没有?受伤,还和玄朗一道打了些野鸡回来煲汤。”

天子脚下也常有?灯下黑,崔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更不能?放心了,她哽咽道:“山匪眼光太坏了些,也不挑个有?钱的人家?劫道,怎么好端端打你的主意?”

不过女儿嫁的这个郎婿还算得用,她抽出一点空闲向站在一旁安慰妻子的女婿道:“多亏二郎惦记着你呢,要不然我可要哭死了。”

谢儇也是?这样想,他本来是?要在附近驿馆借宿一晚的,却被山贼劫道,只能?与女婿连夜赶路,不敢下马,二郎竟也没有?抱怨一声,只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请他垫一垫肚子。

众人之前,裴玄章只轻轻握了握谢怀珠的手腕,恭谨道:“母亲谬赞,这并非是?我的功劳,谢大人非但才情了得,还弓马娴熟,在我领人到前,那些山匪就节节败退,见?有?援兵,便四处逃散了。”

谢怀珠听他一口一个“母亲”、“泰山”,毫无演戏的为难,自己却有?些面热,不敢直视夫兄。

谢儇颇感意外,瞥了裴玄章一眼,他捋了一下微微卷曲的胡子,得意道:“在那边时?我常去猎些野物,射人也是?一样。”

要只是?一伙小?毛贼,他自忖可以应付,然而这群人个个训练有?素,身上甚至还有?火器,即便他与仆人奋起抵抗,也都狼狈地逃到附近的破庙里?,试图用残破的砖石与之抗衡。

只是?等?他找到藏身之处后,外面忽然响起火铳对射的声响,震得山谷回音连连。

直到马蹄声在门前响起,为首的那人下马,用剑鞘拨开飞来的砖石,请岳丈出来说话,他才知道这人竟是?他的女婿曾经的陈朗。

他只说对方求财,见?来者是?镇国公府的人,不敢恋战,径自逃命去了。

这真是?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连那个他以为有?些鲁直的陈朗,都变成会察言观色的勋贵子弟。

甚至路上还担忧他这个岳丈余惊未消,先请他到裴氏的猎场里?散心,而后才赶回城中。

崔氏忙吩咐人将新拿来的东西都送到厨房去,谢儇则兴致勃勃,同?夫人和女儿女婿分享闽南两广一带对于猪鸡羊蛙的另类做法。

谢怀珠想不到阿爹有一日会自己捕猎食材,他常年闲居,只有?极低的俸禄,反而多了许多生活上的情/趣,描述起来也绘声绘色,讲得人也想尝尝他研制的新菜。

崔氏在一旁听得笑?出声来,既然丈夫在外面还能?苦中作乐,想必也不会为当年的事情太过愤懑。

裴玄章与谢怀珠坐在同?侧,他听二郎说起过谢儇写给他的书信,在两广时?,万里?之外的家书总有些沉郁的意味,岳丈从前是?最劝玄朗读书上进的,然而从那以后就极少再?劝,反而开始笃信佛道,对女儿说人各有?命,即便丈夫不做尚书郎,他们过得也未必会差。

人总是?会变的。

他垂眸微笑?,待到猎场后心情稍好,目前还是?二郎岳丈的谢大人已经同他说了不下十回仕途经济才是?正道的道理,要“裴玄朗”以世子为榜样,趁着年纪还轻,而镇国公府藏书为开国勋贵之最,当珍惜年华,尽早为妻子挣一个诰命来。

见?女婿悉数应下,还主动?拿了几篇韩愈的文章向他请教?,一边慨叹他进步之快,金陵这地界果然养人,一边为老友落一把?泪,竟没能?看到养子今日的出息。

谢怀珠缓过神来,她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即便是?叽叽喳喳一整晚也不会觉得累,但夫兄对于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坐在此处完全?是?个外人,难免会觉得无聊,柔声道:“郎君是?去了个来回,肯定又累又饿,我还和母亲说你闭关修道去了,要不要先回客房休息片刻,我一会儿让侍女将饭菜送过去?”

“只要泰山能?与岳母再?会,咱们一家?团聚,便是?最大的喜事,一点也不累,韫娘不必一颗心都在我身上。”

谢怀珠稍感窘迫,虽说只是?演戏,但这戏也不必到这么肉麻的地步,什么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她急于辩驳,却被母亲打断,崔氏笑?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黏着你,二郎还不知道么,就是?你上学堂去也想跟着的。”

谢儇想起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也不免感慨岁月,叹道:“当初咱们才回乡里?,夫子因?为二郎对着《祭十二郎文》发?笑?,还打了他屁股手心,陈兄拿他没法子,现在再?解文谈情,倒也头头是?道,我看比那个授课的夫子还要鞭辟入里?,孩子们一转眼就长成了。”

谢怀珠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她这位夫兄虽说任职兵部,但十几岁就中了进士,阿爹要用对待二郎的心态来考校他的功课,那能?不满意么!

可是?日后二郎再?见?到父亲,爹爹会不会有?些失望?

谢儇与妻女叙过家?常,还是?将注意转移到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婿身上,他们刚重逢的时?候他就有?些惊讶,这孩子不单单是?出落得英武非凡、丰神俊朗,而且还多了些治学读经的书卷气,虽有?世故也点到为止,尽可能?处处照拂岳父的颜面。

他从不觉得陈家?耽误了女婿,但是?只是?换了父母,就会有?这等?天差地别的变化,他不能?不疑惑万分……但想与女婿多亲近也是?真的。

“皇爷这次召我进京录书固然是?天恩浩荡,只是?路上听闻这书再?有?一到二年就能?功成,还不知日后会发?落我往何处去。”

谢儇并不以为女婿在皇帝面前有?那么大的脸面,不免为他的前途可惜:“我年近知天命,早知仕途无望,军功挣来不易,竟费在我身上,实在是?累你颇多。”

谢怀珠心中警铃大作,她可太熟悉父亲接下来的话为了女儿日后不做寡妇、夫妻两个不至于聚少离多,还是?要以科举为先,哪怕只是?做个举人,在京中谋个清闲的官职,也足够他们夫妻安稳一生。

这话倒是?没错,但说与她真正的夫君实在有?些煞风景而不自知的嫌疑,说与裴玄章……那就有?些班门弄斧的长辈姿态了。

她忙道:“那是?夫君自己情愿的,爹爹不必自责,婆母的意思是?不教?夫君这样辛苦,日后自有?安排。”

谢儇被自己的女儿堵了回去,微感不满,却也知人家?现在有?了亲生父母,他纵然一心为女儿女婿好,可勋贵人家?与大多数文臣是?两种升迁的路子,确实不该一个遇赦放还的岳父多言。

裴玄章却握住谢怀珠的手,轻轻责备她道:“韫娘,父亲学富五车,又阅历颇丰,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这岂是?书上能?学来的道理?既然肯教?我,我自然求之不得,只有?感激听训的份,你不必这般护短,听不得人说一句实话。”

她哪里?是?护短……谢怀珠咬了咬后槽牙,哀叹自己的命运,怎么会嫁给双生子,其实也算护短,一想到父亲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她夫兄,还要教?人家?如何科举走仕途,她们一家?都要无地自容的!

父亲大约以为京城没有?宵禁,他们此刻出现在宅中无可厚非。

但现在夜里?能?在外行走的只有?锦衣卫、更夫和守军,与宵禁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