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1 / 1)

皇帝嗤笑一声,挟谢氏女北上固然有?试探他的心思,然而裴元振未免多虑,即便得?了授意,也不?肯替他背上杀害皇帝亲子的骂名。

他深夜将那女子掳走,是否也有?忿忿不?平?

殿上的臣子这才缓过神?来,连忙也伏地请罪,有?些后悔不?迭,早知陛下与裴徐几家早有?了谋算,他们方才就应当挺身而出,哪怕做了雍王刀下鬼也能为自?己与家人博个好名。

殿内死寂一片,惟有?地上的雍王仍轻声呻/吟,却?死犟着不?肯开口,直直迎上父亲的打量。

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元振。”

裴玄章应声向前,他面色平静,居高?临下地瞥过地上仍有?不?甘的雍王。

“阿爹,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雍王吐出口中血沫,大笑数声,吃力单臂撑起身来,太子与他们都是同父同母的孩子,父亲疼爱他那么多年?,一直对太子横竖挑剔,最后却?授意一个外?人杀他,偏心地将东宫摘得?清清白白。

他恨不?得?咬下裴玄章一块肉来,拼尽全力道?:“是你挑拨天家亲情,构陷于我,裴元振,你知道?得?这么多,自?以为神?机妙算,日后还能活吗!”

“雍王无状,藐视朕躬……”皇帝并不?理?会这道?凄切的怒嚎,只顿了顿,扶住桌案,声音冰冷,“割了他的首级示众,至于附逆兵卫,格杀勿论。”

第81章 第 81 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贵人的头颅并不比平民?百姓的难割些, 区别只在于?大多数帝王面?对?儿子谋反,还是不忍心看亲生骨肉横死当场。

然而皇帝看起?来却并不在乎鲜血浸染宫殿,裴玄章上前, 转手一刀刺入雍王喉间?, 手中利刃削铁如泥, 皮肉截断处十分平整, 那张酷似天子的面?容还有几分鲜活,只是被?腔子里不断涌出的血浸透了, 污了面?目。

尽管这颗头颅被?丢出去的一瞬,那些叛军便作鸟兽散, 然而黑甲军横空出世,他?们只听顺天子的旨意,不肯轻饶这些附逆之人,行宫内外?的杀戮日以继夜,常有为雍王出谋划策的臣子被?拖出去问斩,城内哀嚎不绝,尸骨堆在一起?焚烧时火光冲天, 足足烧了三晚。

然而无论城内如何纷乱,这都与城外?的裴宅无关。

裴玄章一走便是十余日,中途只教人送了些点心和药品来, 还送了些书籍与琴筝, 谢怀珠在这处别院里等得却越发安心,每日调弄脂粉,严妆华服, 直到门外?军士入内报信,说是主?君回来,她才?小步快趋, 一路奔至门外?。

只是才?靠近裴玄章时,她便嗅到了些香粉气味……以及这些香味所要遮住的味道。

“郎君这几日清瘦,实在辛苦得很,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什么呢?”

谢怀珠像一只小兽,认亲时还要在他?颈侧嗅一嗅,她仰头去揽住他?颈项,却被?他?俯身稳稳抱起?,反而拂过痒处,咯咯笑?道:“咱们什么时候回金陵去?”

裴玄章才?处置过最后一批人,入宫问候病榻上的皇帝,沐浴更衣焚香,他?从尸山血海中来,却进入一片温柔乡,神色多少柔和了一些:“韫娘在这里待得不习惯?”

他?的妻子才?见面?时从不问那些外?事,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的存在,只要两人在一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腻歪着,半点不愿分离。

再早几年的时候他?对?这样的儿女情长嗤之以鼻,可如今年纪上来,在外?时候却总惦记着家里这一方温暖天地。

谢怀珠摇头,叫他?去看这几日屋内添置的陈设,她是个有生活意趣的女子,即便只在这地方短住,也开拓了一片花圃,计划种些耐旱的小花,还在他?案头添了些样式简朴却有古韵的镇纸笔墨,屋内珠帘翠绕,路边苔花如米,若再住些时日,大约都要挖出一片池塘来种莲养鱼。

“我只是想皇爷这次一定很是生气。”

谢怀珠被?他?放到榻上,她对?气味是很敏感的人,但此刻却喜爱甚至依恋他?身上杀戮之后的味道,垂眸道:“阵前内乱是用兵大忌,皇爷已经将外?族驱逐出去,这也算是军功一件,还是早日回銮为好。”

死人堆里待过的味道,不是皂荚澡豆可以消除的,那是一种特殊的警告气息,谢怀珠轻轻抚摸他?虎口与指节处新增的茧子,这几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剑下。

她虽略有些后怕,却不觉得残忍,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倘若今日是裴玄章身死,她的下场也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裴玄章颔首,要与瓦剌作战,需要迂回游击,以皇帝今时今日的体力绝做不到这一点,大军这两日北逐胡人三百里,就足以圆天子马革裹尸之念:“内阁及几位随行的尚书拟定,三日后便回銮,皇爷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若真?崩在外?面?……到底是有些棘手。”

先皇后存活到成?年的孩子并不多,儿子只有三个,走到父子相残这一步,做父亲的如何会不伤心,谢怀珠隐约听人议论,雍王是她夫君亲手斩杀于?众人之前,当众割了头颅扔给?叛军,而陈王被?夺去军权,空余俸禄,已经被?人看管起?来,日后大约会在新都选一处地方囚禁终生。

“郎君,陛下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连亲儿子都诱杀?”

谢怀珠当然恨不得雍王全家去死,但她代入皇帝,却不能?理解:“若陛下不有意试探,雍王未必想得出这些阴损招数,也不用闹到这种地步。”

多数父母步入暮年,即便知道子女不和也是装聋作哑,私心里希望大家都能?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哪怕是在表面?,雍王不是宠物,为人子者受宠如此,却也免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她想一想那大殿场景都不敢再去见天子。

她迷惑不解的神情十分惹人怜爱,裴玄章失笑?道:“韫娘,皇爷不满先帝当年传位给?哀帝,如今他?为天子,世殊时异,自然也会厌恶藩王,跟随雍王的不乏当年靖难功臣,若皇爷不动刀,日后留给?东宫不知要有多棘手。”

皇帝东宫与雍王的处境恰如当年先帝与皇帝和哀帝一般,只是今上已经知晓纵容藩王的恶果,自然要为选定的子孙亲手除去权杖上的荆棘。

他?抚上谢怀珠的腹部,目光缱绻:“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韫娘,咱们便是晚些成?婚也无妨。”

婚仪是早都备下的,两家之前嫌婚前生子的名声难听,还是希望他?们奉子成?婚,但是谢怀珠抚上裴玄章的眉眼,他?的皮相固然绝佳,引动少女春心,然而最令她心动的却是他?历经磨难后沉淀出的沉静与果决。

士大夫推崇中庸之道,性情调和,一个霸占弟媳的镇国公世子固然骂名加身,可假如这人凶神恶煞地杀了许多宗亲贵胄,文臣武将,那么婚前与弟媳私通有孕似乎又是一件极小的事情,外?人对待他们夫妻还会客气许多。

这便是权势的好处。

但于?她而言,无论裴玄章的官位如何起伏,是官至内阁也好,贬为布衣也罢,他?们总归是要在一起?的,她已经穿过一次凤冠霞帔,不是很在意这些做少女时的虚礼,她撑起?身在他?面?上亲了亲,双目盈盈,如盛明珠:“这样也好,我只想做你的妻子,婚仪晚些办给外人瞧也没什么。”

裴玄章见她明艳面?庞上的纯净热烈,却难免愧疚,轻声道:“还是有些委屈你和孩子,也连累了岳家。”

镇国公世子的婚仪自然是该将银子当流水一样花出去,然而他?也不是那么在乎盛大婚仪的男子,最要紧的是妻子的人选,既然两心相许,夫妻恩爱甜蜜比什么都强。

可韫娘值得最好的一切,他?不愿意叫她退而求其次,更想覆盖住那段不算十分美妙的记忆。

说起?连累,谢怀珠歪着头想了想,如今风波平定,才?敢问出心底疑惑:“郎君,镇国公与夫人也参与其中吗?”

裴玄章面?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随手理顺谢怀珠柔软青丝,神情不见落寞:“阿爹阿娘是聪明人,不用知晓这些要人性命的内情。”

谢怀珠想想也是,他?们父母兄弟要是齐心协力,爱他?心切,知不知道都会一样为他?担忧,偏偏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她在,彼此生出隔阂,裴玄章是心思极重的人,又筹谋夺她,皇帝更盼他?能?做一个孤臣,他?不会将这些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这些至亲。

“那郎君的意思是,你们裴氏一家子精明,就我和阿爹阿娘笨了?”

遇上谢怀珠前,裴玄章从不知还有这样快活却安宁的时刻,只要望一望她略带些天真?的面?容,他?便觉得熨帖,仿佛她的单纯与狡黠都会通过温柔的爱意传递到他?身上。

他?才?是吸取女子元阴的年长精怪:“阿爹阿娘见识过许多宫变,即便我当日身死,他?们也能?有法?子断尾求生,可韫娘对?心爱的人却会讲些义?气,怎么能?瞧着你难过?”

谢怀珠“呸”了一声,却又有些难为情,气恼道:“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放心大胆地算计人,又来说这些话哄我。”

她十四五岁的时候绝对?不会想到,日后竟会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教人不免感慨世事奇妙之处,更想不到她有一日竟会同?情可怜一个与她本该隔着九十九重天的贵官,落魄时除了她,连至亲父母也会抉择利弊,可分明她一直以为,父母对?孩子的情义?更为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