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偶尔会像这样想念伊卡洛斯,就像他也会偶尔想起那个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妹妹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便变得不再愿意相信别人,在那时候伊卡洛斯是他为数不多能与之交心的人。他知道这个小骑士对自己的崇拜和忠心,也曾知道他对自己有过那么一段情愫,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位置,把职责放得高于一切,对此克拉克感到非常满意,这说明他是一个识相的下属。
可是伊卡洛斯变了,他变得不再愿意全心全力地支持自己,他开始提出烦人的问题,还会僭越地劝说他改变主意,甚至还和布莱克勾结在了一起。他非常失望,毕竟在他看来,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他,唯独伊卡洛斯不会,他也没有这个资格背叛,在一气之下,他决定赐予他惨烈而痛苦的后半生当做对他的惩罚。
可是当他得知伊卡洛斯被顺利地卖做奴隶时,却竟然没有产生想象中那样的快感,他只是感觉到孤独。他多年和布莱克博弈当中留下来的疑心病让他无法再信任任何一个人,而他先前对议会的残忍改组和对贵族的清算也让别人望而却步,他第一次理解了高处不胜寒是什么意思,每当他想念伊卡洛斯,他都会想,要是他当初没有忤逆我就好了。
他后来其实也明白伊卡洛斯其实并没有和布莱克勾结在一起,但他无法接受伊卡洛斯的变化,并把他所遭遇的一切都定义为咎由自取。
他一边怀念一边埋怨,听上去很矛盾,但是克拉克其实一生都相当割裂,他就是这样的人。布莱克试图争夺王位之前,他是一个温和友善的哥哥、是万众瞩目的王位继承人;而在那之后他成了一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政客。他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伴随着长年累月的头痛,让他近几年来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精神也越来越脆弱。
更令他恐惧的是,近日来已经有所传闻,说布莱克公主其实并没有死,而是为了争夺王位,从地狱里重新爬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呢?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上了断头台,也亲眼看着她漂亮的头颅缓缓落地,她下葬前他甚至还去看了一眼,那明明就是布莱克的脸。那是他的亲妹妹,他十几年来的政敌,他怎么可能会认错?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本想派人把王城翻个底朝天,可偏偏是这时候圣山发生了意外,又产生了游行和暴动,让他两头都无暇顾及。他本来不是这样的,当他还只是一个王子的时候,再复杂再痛苦的情况他都处理过,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焦头烂额。
他被本应不存在的妹妹与下属逼疯了,王宫内几乎每日都盘旋着低气压。
而所谓的噩梦使者,正是以恐惧为食。
这一切都是布莱克布的局,她其实很多年前便回过伊利亚,只要她想,她便可以掩盖得天衣无缝,可她偏偏要透露那么一点消息,又让克拉克看不见摸不着,给他徒增焦虑与恐慌。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在其他很多方面略胜自己一筹,但他也有个致命的缺点,一旦得不到某样东西或者无法知晓某件结果,他的心态就会变得越来越极端,父亲当初在后期并不看好他,也是因为发现他并不具有领导者该有的沉着冷静的品质。
他太容易被打乱节奏了,而布莱克最擅长的就是让别人被她牵着鼻子走。
仗着对伊利亚民众的熟悉程度,她首次从圣山回来之后便发现了隐形着盘旋在城内的妖异,发现它杀人实际上是有规律的。死者往往在生前做了不少亏心事,即使伪装得很好,但是内心深处会因此不安不一定是因为良心受到谴责,而是因为担心被发现、被日后的冤魂索命之类。
“噩梦使者”会感受到人类恐惧的气息,从而盯上这个人,潜入最深处的梦境,一步步加深对未知的恐惧,在人精神最薄弱的时刻现身杀人。
布莱克的势力虽然早就渗透进了议会,但也没有达到完全掌控的程度,但她利用了克拉克的疑心病,从议会、到民众、再到她的传闻,一步步打破克拉克的心理防线,最后利用伊卡洛斯的出现,让克拉克的恐惧达到顶峰。
这招其实有些惊险,因为布莱克不能保证妖异一定会百分百出现,然而无论怎么做她都能推动下一步的计划。如果妖异不出现,那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和他的战线拉长。
既然妖异在场,放任它杀了克拉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点遗憾罢了。但是布莱克猜测,以伊卡洛斯的责任心,他就算愿意让妖异杀了克拉克,也不太会眼睁睁看着妖异继续去伤害其他的民众,既能解决问题,又能再狠狠参上克拉克一军,怎么想都是个合算的买卖。
和她设想的一样,伊卡洛斯一行人看见妖异以后立即有了行动。骑士团有了前几日的前车之鉴,加上国王的安保永远是最高等级,很快广场中心就被清空,骑士们在克拉克周围围成一圈保护他的安全。伊卡洛斯本就没打算管克拉克的死活,只是在那个贵妇大喊之后,民众之间开始蔓延着恐惧,那只妖异一时间不知道该摄取哪个人的灵魂,于是黑雾在下一刻分散开来,向着民众攻击起来。
伊卡洛斯拔出双剑抵御冲向人群的妖异。它分裂成了许多部分,娜塔莎他们已经分散出去帮着一起消灭妖异,只是恐惧并没有随着妖异的减少而消退,更多的不安使得黑雾再一次生长。伊卡洛斯刚掩护了一对母女撤退,下一秒又被直冲面门地袭击,他一咬牙随手抢过旁边一名骑士的盾牌抵挡攻击,随即挥出一剑,那一小团黑雾四散在空中,可是接着又出现了好几团,伊卡洛斯余光瞥见娜塔莎的控制魔法,于是干脆退到她的身边,“我需要你。”
“随时欢迎,”娜塔莎轻笑一声,“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能不能用锁链把它们一个个拴住,然后合并到一起?”他又砍碎了一只妖异,朝科尔温使了个眼色,“我和芬里尔配合你,最后让科尔温把它炸了。”
“没问题。”
伊卡洛斯于是朝他点点头,和芬里尔两面夹击,他们有意识地将妖异包围起来,娜塔莎便控制着将他们捆做一团,这些黑雾形成的妖异互相碰撞以后又重新合成在一起,科尔温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开始吟唱大型法术。
只是这些分散开来的终究是少数,妖异的本体仍然在试图攻击克拉克。伊卡洛斯面上露出一丝嫌恶,尽管他不是很想救这个家伙,但要想把噩梦使者一举消灭,就不能放任这只妖异不管。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靠近克拉克身边的骑士团,那些骑士还以为他是混乱当中出现的刺客,于是挑剑向他刺来,伊卡洛斯灵活地躲过,随即踩着某人的盾牌飞跃到空中,毫不留情地往妖异的后背砍了一刀。
与此同时,他也和克拉克再一次成功的对视,他从这个男人的眼中读出了震惊、恐惧、疑惑……或许还有别的什么。
但伊卡洛斯懒得琢磨,他成功地吸引了妖异本体的注意力后便将它带往了娜塔莎的身边,随着科尔温的咒语念下,广场中心爆发出巨大的冲击波,伊卡洛斯在心中狂骂科尔温,他被余波冲到了另一边,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当他起身的时候,身上的兜帽与披风都已经破破烂烂,精灵的伪装也早在冲击之下不知道掉到了哪里。
伊卡洛斯注意到民众的视线逐渐凝聚到他的身上,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
一个没有翅膀的有翼人,其背后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
他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个逃犯。
第八十八章 你们伊利亚人玩得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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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卡洛斯几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走的了,只记得芬里尔把他不知道往哪里一拽,随即他就被重新裹上外衣淹入了人群,然后又随着布莱克的人在大街小巷游离,最后钻进了某处暗道。
那些骑士本就有些犹豫要不要追击。于情,这家伙在他们无暇分身的时候保护了伊利亚的普通民众;于理,这可是个犯下重罪的逃犯,他竟然还有脸回到伊利亚来。
有眼力见的都等待着克拉克的命令,谁知道国王看着那个逃犯远去的方向半天也没有下命令,他的亲卫忍不住道,“陛下,要去追吗?”
克拉克像是才回过神来,半晌才说,“追,我要活口。”
“你用魔法之前就不能看着点吗!”芬里尔戳了戳科尔温的脊梁骨,“要不是你把伊卡洛斯炸飞了,我们也用不着躲在这个犄角旮旯里面。”
科尔温顿时不满道,“谁知道他在那里,就不能怪他为什么要站得那么近吗?”
布莱克抚了抚额,随即看向伊卡洛斯,“我没想到你们的关系比我想得……还要不和睦。”
伊卡洛斯抽了抽嘴角,表示自己已经习惯了。
布莱克的人将他们带入了一条地下通道,经过一段恶臭的下水道后他们进入了一座废弃的地下宫殿,布莱克说这是几百年前伊利亚王室斗争的过程当中建造的。当时的国王为了能够随时逃命建立了这条密道,但可惜还没派上用场,这位国王就被刺身亡,后来宫殿也被铲平,伊利亚现如今的王宫是后来建造的产物,布莱克也是无意间发现了这处密道,久而久之就变成她在伊利亚渗透势力的据点。
他们暂时在此处休整,布莱克很慷慨地和他们分享了这个秘密基地,作为他们的中转站。
“所以,”伊卡洛斯叹口气,“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布莱克撑在下巴笑了笑,“哎呀,还不着急呢,毕竟你们可算给我帮了个大忙,不如好好休息一阵。”
“在这里吗?”科尔温嫌弃地看着周围的环境,“那你还不如把我们放出去被克拉克追杀呢。”
“我不喜欢这样,”伊卡洛斯罕见地表达了非常直白的不满,“既然我们已经变相地达成了合作关系,我希望你能够足够坦诚,如果有什么计划,请你告知我们,而不是让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面临这些危险,我暂时还没有那么想死。”
“抱歉,”布莱克也正色下来,“因为我不确定在此之前你们是否有和我合作的明确意愿,但为了保证我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我就稍微采取了那么一些手段……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那既然你说已经确定合作了,那我就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她摊了摊手,“我不会让你白受委屈,你这次露面是有意义的。接下来我会散布和你有关的消息,让大家知道你是一个被克拉克冤枉的无辜骑士,以此所谓克拉克实行暴政的证据,当然,我会在内容上添油加醋,希望你可以理解一下。”
伊卡洛斯抽了抽嘴角,“你在利用民众的同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