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是烟烟。她想。

天边的夕阳还是那样的血红。她下意识朝那轮夕阳飘去，那里好像有什么女人所寻觅的东西，而她最终也与它合二为一。

母亲……

她好像终于知道了母亲的含义是什么。

浓烈的红色给人以温暖的错觉。可夕阳的尽头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余暮下仿佛被血色染红的海。

海面上漂浮着许多残肢。

“她”努力地盯着海面，或许是在试图从那些长短不同的手脚四肢、颜色深浅不一的眼球中，拼凑出一个熟悉的模样。

然而没有母亲，母亲已经化成了白骨粉末。似乎曾经还有过一个很爱她的人，那个人也找不到了。

她低头看向海面，不知何时，化出实体的她已经一脚踩进了海水，踏入了这一片“消逝之海”。

粼粼的水面映出“她”的样子，五官因为反射而显得扭曲失真。仍可看见秀美的眼和鼻，但也不过是器官的拼凑。

零碎的记忆碎片开始浮上脑海，她听到许多他人的赞美。然而她于别人是完全不重要的存在，这些赞誉也不过像流水一般过而无痕，毫无意义。

似乎还有一个低柔的声音，絮絮叨叨地读着什么狐狸，王子和玫瑰花。最后却又冰冷地把她遗弃。

她的表情转为淡漠，望向海面，试图继续寻找自己存在的意义。

可惜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只有一具又一具残缺的躯体，时不时重复出现，像流水线上失败的复制品。

在那片血色海水当中，她看见了无数个“她”。明明是惊悚万分的场景，她却感觉不到本能的恐惧和厌恶，就像失去了一部分的情感。

原来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啊。她恍惚地想。

那么哥哥喜欢的，又究竟是“谁”？哥哥爱的是沈烟烟，还是孟烟？又或者孟霞？还是海里那些无数和她们几乎没有差别的“人”？

如果仅仅是一副相似的皮囊，就能获得哥哥的爱那么哥哥真正爱的，还是“她”吗？

哥哥，最终也还是没有认出她啊。

世界上已经没有了爱她的人。她的存在已经模糊，也就不再需要任何存在的意义。

那一片血水好像又蔓上来了。

“走进来吧，我们就能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血水已经漫上了小腿肚，她麻木地朝海水深处走去，她的情感在溶解，意识也开始消亡。在她的腰部已经变得透明的时候，从虚空中忽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喊。“……烟烟……”

是谁在叫她？

她回过头，空荡荡的沙滩上，卷来的浪潮很快又将一切拍散。什么都没有。

“……沈烟烟！！”

0168 “沈烟烟！！！”

究竟是谁？

虚空中的那道声音却越来越大，隐隐的崩溃和绝望，连她的胸腔都共同震颤起来。

“烟烟……沈烟烟！！求你……”

她捂住了头，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只觉得整颗脑袋和躯壳像被锤子不断敲下一根根长钉，她的灵魂都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她的唇角尝到了海水一样的咸苦，她哭了吗？

她忍不住抚摸自己的眼睑，眼尾却没有半点湿润。可她确定那就是泪水，那么的灼热，有着海水所没有的温度

所以，是谁的眼泪？

那道声音仍在这空白的世界里回荡，越来越激烈，几乎快要唤醒她所有丢失的情感。仿佛有谁是那么强烈地需要着她。她忽然不想消失了。

她想弄明白那道声音是谁的，于是忍不住回了头，朝岸边走去。

-

雾已经彻底消散，雪落在大地上，很快化水无痕。从空中俯视，可以看见一圈圈蔓延散开的木枝，犹如古树根繁密蜿蜒的长长根系。

只可惜如今接近三分之二的木须，已经变得焦黑枯萎，毫无生气。

木须环绕的中心是虚卧于地的少女，闭目不醒，像陷入一场深眠。头颅朝肩侧微歪，身体虚软无力，凭借着男人的手臂支撑着才不至于滑落在地。

“沈烟烟！！！”

那双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却在不知第几声的呼唤后，终于缓慢掀开了眼皮。

沈烟烟缓缓挪动目光，最先清晰映入她视野中的，是一双悲怆的黑瞳。

里面的情感太过浓烈，几乎让人感到窒息。沈遽薄唇紧抿，浓黑的锋眉拧成死结，眼底盛满沉郁的偏执、晦暗，有着她读不懂的疯狂。

如果她死了，他就让整个世界给她陪葬。

她似乎在哪里也见过，似乎是在她上一次死亡时，他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少女的表情却接近淡漠，双眼中缺失情感一样空白、平淡。像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又或者他是谁，都并不重要。

她静静地观察他。

男人英俊的面容有些扭曲，额角隐见青筋蜿蜒，眼眶赤红，攥着她手臂的手劲很大。他看起来很凶，可是为什么她会感受到一股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冷空气中只剩下沈遽一声比一声粗重的喘息。他忍不住手臂勒紧，将沈烟烟死死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