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言谨从小就在引进大片的片头看见这个牛逼闪闪的司标,一路上颇有朝圣之感。到了地方才发现人家的办公室租在一栋老别墅里,面积在这个地段算是很阔绰的了,装修也极有风格,电影海报贴了满墙,但里面的员工,包括阿姨,只有四个人。

首席代表是个华裔,名字叫谢家裕,讲一口港普,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跟周其野好像很熟稔,一见面就调侃,说:“你这趟去新加坡辛苦了,有没牺牲色相?”

周其野笑,做个手势,让他注意场合,别乱讲话。

谢家裕好像这才看到言谨,倒也含笑住嘴了,请他们到楼上露台去坐。

坐定不久,阿姨送了咖啡和水果上来。两人先是谈了下半年的合作项目,又说起明年的片单。言谨在旁对着电脑做笔记。

正事说完,谢家裕开始闲聊,说现在老板几乎不过来,自己一年回美国述职一次,夫人也跟着来了上海,小朋友在 SAS 读书,似乎很满意这样的生活,笑对周其野说:“当初猎头先找的你,要不是你拒了,这个位子也轮不到我。”

言谨这才停了记录,感觉这话说得挺谦虚,却又好像在问你后不后悔。

周其野只是微笑,自嘲说:“我乙方当惯了,要是进甲方公司,还得从头开始学习宫斗技巧,我没这个信心能学会。”

言谨仍旧看着电脑屏幕,抿唇笑了下,也不知道为什么,挺喜欢他的回答。

谢家裕却又问:“Theo,你是真打算在这里做娱乐法啊?”

周其野笑说:“难道还有假的?”

谢家裕语重心长,说:“你不能只看那些战略、规划、政策什么的。就拿电影来说,说是前年 42 亿,去年 62 亿,增长 50%,但那是人民币,也不可能总是保持这个速度涨上去。北美同期的数据是 98 亿,美金。美国电影在全球的总票房是 281 亿,美金。且不说现实的法律需求有多少,单单市场规模就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

“而且,这里面有多少是引进片的票房。年初一个《阿凡达》就已经占去十几个亿,现在几家好莱坞大厂都在布局引进片,但在中国只是发行。你在美国电影项目做得多了,应该知道但凡有点实力的都不会想只做发行。说起来是分账,但影院重资产,利润不过那么一点。而你作为律师,能分到的就更少了。”

周其野仍旧笑着,说:“一听就知道你们今年刚请过咨询公司做地区行业分析。”

谢家裕说:“那是肯定的,但你知道麦肯锡打了个什么比方吗?”

周其野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们说,”谢家裕自问自答,“单看人口数量,香水和咖啡在中国的潜在市场也很大。但我大清自有国情在此,香水卖不动,是中国人天生体味轻。咖啡卖不动,是因为中国人喝茶。至于电影……”

谢先生在此处停了停,才卖关子似地公布答案:“是因为中国人早就对盗版习以为常。”

言谨蹙眉,感觉被冒犯,却又很难否认。哪怕是她,一个号称要做著作权法律师的法学生,家里电脑 D 盘上少说存着几百集字幕组压制的美剧。

谢家裕继续说下去:“个人选择永远跟时代有关,也许你估计的大趋势是对的,但你未必能等得到那个时候。”

第14章 【14】

隔了个周末,言谨去上班。

庄明亮一早打电话给她,叫她到了律所别上去,直接到对面马路停车场找他的车,跟着去趟东阳,见当事人谈一个电影分账纠纷的案子。

在此之前,言谨只做过非诉业务,而且涉案的电影她居然还看过,不免有点小激动。

等上了那辆帕萨特,庄律师说:“周律师走之前交代的,团队小,不要有层级观念,希望实习律师从一开始就接触一个项目的全部流程,见客户,分析案情,讨论报价,一直到最后结案,整个过程都跟着一起做。”

言谨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周其野又出差去了。

或许因为庄明亮说话的语气多少沾着那么点阴阳怪气,以及用词,“走之前”,“交代的”,听起来竟有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她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好想自证清白,说我绝对没有越级告状,但这种话讲出来又好像太刻意了,有点越抹越黑的意思。

“你有驾照没有啊?”庄明亮一边开车一边问。

言谨老实回答:“大学里考了,就是没怎么开过。”

庄明亮想当年:“我实习那会儿,律所都是优先招有驾照的,要给师父开车,一早就得在师父家门口等着接,晚上不管多晚都得给师父送回去。”

言谨自觉地说:“庄律师,那要不我来,我驾照带着呢……”

庄明亮看她一眼,嫌弃道:“还是别了吧,本本族。”

言谨不知再怎么说,不禁想起毕可欣跟的那位,最喜欢想当年,说你们现在 2000 包月已经很好了,原来自己遇到的这个也有差不多的话术。

路上四小时,中午到达东阳,车拐进一家酒店的地下车库。

庄明亮关照:“一会儿饭桌上要是让你喝酒,你就说要替我开车,而且酒精过敏,一点都不能碰,一碰进医院那种,知道吗?这头一开就没完没了的了。”

言谨听话点头,忽然有点感动,庄律师还怪照顾她的。

可庄明亮紧接着又道:“你一个女的,我带出来,要是出点事我没法交代。”

言谨心说,好吧。

两人下车上楼,进了个包间。言谨就在那里见到了同样穿着短袖 polo 衫的常总,只是牌子比庄律师的好,皮带更是瞩目的 H 扣。

常总也看见言谨,对庄明亮说:“小庄,这是你新招的小助理?”

言谨纠正:“实习律师。”

“哎哎……”庄明亮陪笑,回头看她一眼,言谨觉得自己可能又多嘴了。

常总倒不介意,笑对她说:“小姑娘长得蛮漂亮的啊,有点像那个……就那个谁,哪个学校毕业的?”

言谨答了。

常总说:“哦哦哦,我上回见一个编剧跟你一个学校的,都是高材生。”

又对庄律师玩笑,说:“怪不得小庄要转红圈所,配置到底不一样。”

言谨无语,自己莫名其妙成配置了。来之前就知道要见的是电影公司的老板,这时候看到本尊,只觉违和,印象中搞电影的人多少得有些艺术气质,总之不该是常总这样的。

等到开始讨论案情,常总跟他们诉苦,说:“这个项目就是从一个想法开始的,我一听就看好,找人写了剧本。那时候都不信,一个个地去说服他们投钱。好了,现在票房爆了,反过来跟我打官司。那行啊,打啊。我算是看透了,人就是这个样子,关系不好的不能合作,关系太好的也不能合作。想想真是,伤心了,没意思……你说我做电影为了什么呀?我水洗煤生意干得好好的,是在别处挣不到这个钱么?还不就是出于对电影的热爱嚒?!”

“水洗煤”,解释了言谨最初的疑惑,但“热爱”这个词,又让她提醒自己不能以貌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