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传任劳任怨的御医为他诊治手臂烧伤,江酩正襟危坐着,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诸子百家所作,读过几本?”
琴师玥知道裴言问的是他,眸光从自己手臂上收回,道:“三百多本。”
这还是他捉襟见肘下硬省出来的时间精力支撑着读完的。
裴言拉好江酩身上的披风系紧,转头看向琴师玥恢复从容的神情。
“天地千言,世人常渊。小皇帝本心不坏,耳根子却太软,容易受谗言蒙蔽。”
闻言,御医顿时缩了缩脖子,减轻自己的存在感,琴师玥手心一紧,江酩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看了几圈,明亮得刺眼。
裴言接下来的话,也映证了几人所想。
“琴师玥,若能凭本事让小皇帝心甘情愿认你为帝师,名利地位,把握住就是你自己的。”
御医感受到这伤者的身体颤栗得难平,上药的举动也轻缓了些。
但琴师玥很快就平复心情,朝裴言俯首,“草民不过读过几本书,自认没有治世之能,请您另寻名师吧。”
“你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
裴言淡淡瞥着琴师玥,察觉到江酩复杂的视线,缓声开口:“我只让你将所学琴律教给小皇帝,让他能明白孰善孰恶就够了。”
语罢,裴言回眸朝江酩笑笑,牵着他的手起身,“这里药味不怎么好闻,阿酩不是要拆包裹?现在去如何?”
江酩半懵着被他牵着走了,回到两人的临时住处时,从行李里掏出件檀盒,朝裴言扬了扬手,“衍之,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他吗?”
“礼物?”裴言挑眉,凑到江酩面前淡淡一笑:“那阿酩有准备我的吗?”
“有的有的!我现在找出来!”
裴言伸手揽住他的腰身,在他唇上吻了吻,“不急,阿酩先去吧。”
脚步声去而复返,琴师玥以为御医还有什么叮嘱要说,舱门打开时,却对上江酩那张明媚笑靥。
“这是我逛街时看到的,店家夸的天花乱坠,我也不清楚到底好不好用,就都买了一些。”
琴师玥垂眸看着塞到左手心中的檀盒,里面清润的松香直入肺腑。苛籁吟葻
见他没有反应,江酩又开始担心他的自尊心,连忙说道:“就、就当是为了养护好瑶琴,你不要推脱。”
说着,江酩话锋一转,有些踌躇:“衍之方才说的话,其实不完全对,如果、如果你有能力治世,请务必将所学教给那位小皇帝,多少都行。”
“你不怕我教坏他?”
琴师玥再次对上江酩那双清澈的眸,悄然捏紧手中檀盒。
江酩微愣,随即粲然笑道:“我相信衍之的眼光,我和他心意相通,自然也相信你。”
语罢又睁大眼眸,往外撤了撤,“多说了几句,你随心而来吧,我先走啦,回见。”
有些狭窄的船室中萦绕着那股润香,琴师玥抬起包扎成一团的右手拨开盒盖,盯着里面摆放整齐的护琴膏,许久未动。
还真如那人所说,江酩这般单纯的人,最易心软。
也最引人心向往之。
第149章 14 幽月终复明
世人总言归心似箭下度日如年,裴言与江酩重新踏上皇都城外的土地时,满目繁花盛开之景,却尽显苍凉。
宫中讣告已昭示天下,裴言身为嫡亲子,却只能见到一尊沉肃的棺椁。
女使瑾戴孝守灵,见到裴言与江酩,身体仿佛历经磨难,行礼举动僵直生硬。
“殿下,有失远迎,望……”
她的话在见到抱琴旁立的琴师玥时顿住,准确来说,是见到他怀里眼熟的瑶琴。
“瑾姑姑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由我和阿酩来守。”
女使瑾应喏,随行侍者搀扶她离开,这位陪伴长公主半生的人回头看了眼长公主灵牌,失神垂下眸光。
裴言牵着江酩靠近棺椁,掌下内劲翻涌,棺盖一角松动着快要掀开,却被一只手轻点着按下。
“一回来就掀棺,你当真百无禁忌?”
这声音不说耳熟,但与江湫的声线相比要更轻佻些。
裴言与江酩抬眸,见到与江湫别无二致的脸,却明显可以分辨出二者不是同一人。
“……姐姐?”
江酩愣愣开口,眉眼有些疑惑,须臾又舒展开,“姐姐,你、你不要怪衍之,他就是想再见见阿娘……”
听见江酩承认她的身份,江淼淼抬手将琴师玥五感封闭,抱着琴深陷空寂的琴师玥顿悟,安然盘腿坐下。
江淼淼对上裴言无波澜的眼,弯身撑在棺椁上支着脸颊,叹息一声:“晚了,殿下原身与神魂皆离开此间,不日入皇陵的,只有衣冠冢罢了。”
听到这,裴言心神说不出的复杂,有失意,亦有感幸。
江酩也琢磨出内里深意,脸上笑意刚浮现,就听江淼淼冷不丁问他:“天洲是养育你的地方,你为一己之私违抗律法,致使亲人两隔,所做不悔?”
“……”江酩抿唇,长睫轻颤,握紧裴言的手,坚定摇头:“不悔。”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与江酩心脏搏动的声响一起传达至裴言胸腔,但江淼淼若是来兴师问罪的,他也不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