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无数的问题都在我的脑海中重新涌现了出来。

泄愤伤为何没有在杀人后实施?502胶水的意义何在?死者腹部的死后伤是什么工具形成的?二十多天前的B超报告为何会出现在写字台这么显眼的地方?储婷如果要逼周天齐离婚,那为什么要流产?如果周天齐经常来储婷这里过夜,那么他的家庭生活调查为什么还是很和谐?这么多问题,我们是没有解释明白的,只是简单地寻找她的熟人,而忽略了这些非常重要的疑问,这是不应该的。现在,DNA的结果客观地说明咱们抓错了人,那是不是应该仔细考虑考虑这些问题了?

我沉思着,默念道:“我们抓错人了。”

“啊?”年支队跳了起来,说,“可是通话记录不会错啊!她不太和别人联系,唯一反复联系的,就是周天齐啊!除了这层关系,还能有谁和她有密切关系而不被人发现?”

“熟人作案不会错,同居男友作案不会错。除了之前的各种分析,黏合死者的眼睛也充分说明了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我没有回答年支队的问题,依旧默念道,“不是在杀人现场泄愤,那最大可能就是在抛尸现场泄愤。岸边没有血,那血应该在车里。在车里泄愤?”

我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重新调出了死者腹部创口的照片,慢慢地放大。

“韩亮,我就是猜测啊,你说,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刀,刀的表面会有很多尖锐的凸起?”我问。

韩亮点了点头,说:“有,木工锉。”

我全身一震,从网上找来了木工锉的照片,确实,这种工具是尖端尖锐、两边刃不锐,但表面都是密集的凸点。这个工具如果作用于人体腹部,因为腹部软组织较为松软,自然会形成这样的损伤。

“木工锉?”我有些兴奋地问道,“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什么时候问我这种东西了?我还以为她肚子上的伤就是刀伤呢。”韩亮说。

“什么人会随身携带这东西?”我接着问。

“木工锉!你说什么人随身携带?”韩亮笑着问我,“不过随身携带有点夸张。”

“那放车里就不夸张了呀!”我几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我们既然明确了死者是在抛尸现场对尸体粘眼、刺腹的,那么这些工具应该是他习惯于带在身边或者放在车里的。不然在杀人现场就可以做这些事了。”

林涛赞许地点头,应该是意识到我的想法了。

“随身携带的工具是最能提示凶手职业特征的。”我说,“不仅是木工锉,而且还有502胶水,这些东西我们一般人不会随身带,除非凶手就是个木工!”

“可是,我们派出去这么多人,都没有调查出死者和哪个木工有什么关系啊?”年支队说。

“既然死者性格内向,不与人交往。而且真的是同居男友,也没必要天天打电话,所以不被侦查部门发现也是很正常的。”我说,“但是,不可能不联系。所以,按照你们调出来的死者通话记录,一个一个找,肯定能找得到一个木工!”

“剧情要变了吗?难道是储婷出轨?那凶手也应该去杀周天齐啊。”年支队嘟囔着,在微信群里布置下了调查工作。

这一调查,还真的很快就出了结果。

在储婷的通话记录中,果真有一个木工,叫贾博文,28岁。经查,这个贾博文和储婷都是龙东县人,而且两人的户籍在同一个村子。三年前,两人同时来到了汀棠市打工。表面看起来,两人就是普通的同乡,但是有了那么多法医学检验结论的支持,贾博文的嫌疑迅速上升。

巧就巧在,贾博文名下的一辆国产SUV因为违法停车,被交警依法拖移到了停车场。这就给我们节省了许多寻找车辆的时间。

得知了这个好消息,我们连夜出发,赶往交警停车场,对车辆进行勘查。

在勘查车强光灯的照射下,林涛老远就指着车轮说道:“对的对的,就是这个花纹。”

“别急,看清楚磨损痕迹再下认定结论,光是花纹一样有啥用。”我嘴上这样说,其实已经注意到这辆车并没有清洗的痕迹,于是掩饰不住内心对破案的期待,打着手电对车内照去。

车的后备厢里,放着一个破旧的工具箱,而车后排的坐垫上,有殷红的斑迹。

“真的,那一天我真的回龙东老家了,怎么会杀人呢?”贾博文坐在审讯椅上,狡辩道。

“警察那么好糊弄吗?”陈诗羽杏目圆瞪,“你在不在汀棠我们调查不出来?”

“别狡辩了。”主办侦查员把鉴定书摔在审讯椅上,说,“这是鉴定,现场附近有你的车轮胎印痕,你的车上和木工锉有储婷的血,你的车里还有开封的502胶水,储婷的家里枕头上有你的DNA,你怎么狡辩?还有,你家阳台上,烧的是什么?需要我们提取微量物证回来检验吗?科学,是毋庸置疑的。”

贾博文看着眼前的鉴定书,知道这不是侦查员在唬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地低下了头。

“渣男!”陈诗羽喝道。

“渣男?”贾博文本来已现愧色的脸突然又狰狞了起来,“三年了!我当了三年备胎了!我还是渣男?这三年来,我对她百依百顺,她禁止公开我们的关系,我去她家都要藏着掖着,不就是因为我没钱吗?我就算是没钱,我也倾尽自己的所有来讨她的欢心,她喜欢什么,哪怕是名牌包,我都义无反顾地去买!我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我还是渣男?”

“你怎么知道你是备胎?”陈诗羽的口气软了一些。

“她的手机里存着那男客人的照片我不知道吗?”贾博文说,“她半夜三更和那人发微信我不知道吗?我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那男人就是个骗子,他不会放弃自己的老婆孩子的,所以我希望她有一天能看清这一点,才能意识到我对她的好。”

“你要是备胎,她能给你怀孩子?”陈诗羽说。

男人的脸色突然变得青紫,像是深憋了一口气,许久才缓缓说道:“确实,是我使了计策,我把套给刺破了,所以才会怀孕。不过,那是我的孩子啊!双胞胎啊!我的两个孩子啊!她说给杀了就杀了!我能不给我的孩子报仇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怀孕的?”

“就是那天晚上。”贾博文看着天花板,像是在抑制自己的泪腺,说,“前一段时间,我回龙东老家帮老乡做活儿,那天晚上我回到了汀棠。我们好久没见了,我心想她也有可能会想念我吧,于是我没回家,就直接去了她那儿。其实这三年来,我每周都会在她家住一夜,帮她整理整理房间,给她一些钱,所以我有钥匙。我去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我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了那一张医院的检查单。说真的,我当时都快高兴疯了。不久,她就回来了,我就拿这报告单问她,你猜她怎么说?”

陈诗羽盯着贾博文,摇了摇头。

“她说,那个姓周的,已经答应离婚了。”贾博文坐直了身子,盯着面前的两名侦查员,双眼通红地说,“所以,她必须把孩子打掉。而且,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

“于是你就起了杀心?”陈诗羽说。

“不,我太爱她了。”贾博文说,“怎么舍得杀她?我当时打了她,她反而笑了,说在她的心中,只有姓周的,我不过就是备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把我想象成那个姓周的。我的心就像是被一万根针不停地扎。我让她不要说了,她还喋喋不休地说,于是我就用枕头捂住了她的嘴,让她不能再说话。”

“事发之后呢?”主办侦查员问。

“后来我发现她死了,但我还是抱着她睡了一夜。”贾博文说,“第二天,我就想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好在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应该怀疑不到我,于是我把她家里我的东西全部都带走了,烧了。”

“我们是问你,怎么处理尸体的?”

“第二天晚上,我把尸体装在我的车里,带到了水库,扔进水里,结果发现尸体居然不沉。”贾博文说,“于是我又下水把尸体拉了回来,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这把我吓了一跳。所以,我就用胶水把她眼睛粘了起来。我寻思,是不是她的衣服有浮力,所以不沉,于是脱下了她全部的衣服,又扔进了水里,还是不沉,于是我又把尸体拖了回来。这次,我分析应该是她生气,所以肚子里有气,所以就把她拖回车里,用后备厢的锉刀捅了几刀放气。第三次扔进水里,还是不沉,我当时害怕极了,就开车走了。”

审讯完毕,我们和满脸阴沉的陈诗羽坐回了韩亮的车里。

“昨晚等检验结果,一夜没睡,你能开吗?”我问韩亮。

韩亮笑了笑说:“你们没睡,我倒是睡得不错。对了,这女的为什么在水里不沉啊?”

“因为尸体停放了24小时,所以肠子里充满了腐败气体。”我解释道,“本身尸体的比重就比较小,加之腐败气体的作用,所以在水里就不沉了。这是有个体差异的,没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