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尸检的时候,我们先入为主没有对四名死者的身份产生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去观察她的年龄有多大了。看来,即便是随时提醒着自己,也一样不能避免“先入为主”这个坏东西。

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可惜。其实完全可以在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前,就通过法医知识来发现疑点了。

“陈总,我直到现在,还是坚定地认为这就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林涛把自己的电脑屏幕转过来朝向师父,说,“无论是从现场的封闭程度,还是从现场血迹的走向来看,只有可能是这个汤辽辽作案,才会是现场的状态,没有任何一种其他的可能。”

“法医结论也支持自产自销。”我说,“从各个死者的损伤,尤其是汤辽辽自缢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其他人在现场的可能性了。包括他的姐姐汤喆。”

“你们的结论,我都看了,确实没有问题。”师父说,“我支持你们。”

“可是,这个案子终究留下了一个尾巴。”我说,“既然事发的时候汤喆不在场,那她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不回家?就连家中的这么多尸体都是被一个小偷发现的?”

“在女友洗澡的时候,不仅对家里进行了翻动,还对自己的父母下手。”林涛沉吟着,“最后甚至杀死女友并自杀?这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翻动?”受到了林涛的提示,我突然想起,这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中,家里确实被翻动了。只不过现场所有证据都指向是内部人作案,所以也只能推测这是自己人对自己家中的翻动,而并不能提示案件的作案动机。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我说,“会不会是父母把值钱的东西给姐姐带走了,弟弟翻找未果之后,和父母发生争执,然后杀人呢?”

“目前看,这是最好的解释。”师父说,“不过,这种推测也是有问题的。你们别忘了,侦查部门调查得知,这一家人重男轻女,甚至让姐姐一直在家里伺候弟弟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那就是姐姐不服这种重男轻女,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偷走了?”我说。

大家默默地点点头。

师父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汤喆,我们是必须找到的。听说她很少出门,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伺候弟弟。那么,她一定跑不远。”

“所以,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我问。

“什么也做不了。”师父耸了耸肩膀,说,“检察机关已经提前介入了,但是毕竟现场出现了异样的情况,所以在找到汤喆之前,这起案件是不能按照自产自销案件来撤案的。龙番市局和龙东县局已经抽调精干力量寻找这个失踪的姐姐。还有,你最好不要期盼着你们能做什么,因为等到你们出手,就说明这个汤喆也死了。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准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如果她死了,真相很有可能被永远掩埋了。”

* * *

(1) 如果在保胎的过程中阴道出血越来越多,达到或超过了平时的月经量,肚子疼得也越来越厉害了,这就表明流产已进入到不可避免的阶段。这就是难免流产。

(2) HCG检测是指通过检测血清中的HCG水平,为早期妊娠的诊断及异位妊娠、葡萄胎、不完全流产、精原细胞睾丸癌等与HCG相关性疾病的诊断、鉴别诊断及判断预后提供临床依据。

(3) 生活反应:人体活着的时候才能出现的反应,如出血、充血、吞咽、栓塞等,是判断生前伤、死后伤的重要指标。

(4) 抓手:行内通用语言,形象的比喻,是指破案的依据和方法,或者是指可以直接甄别犯罪嫌疑人的重要物证。

第三章 林中臀印

爱,以欺骗自己开始,以欺骗别人结束。

王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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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师父的推测中,大家沉默了。作为一名警察,谁也不愿意真相就如此被掩盖。可是,作为一名法医,在寻找汤喆这一件事情上,似乎又帮不上什么忙。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如果汤喆真的死了,可能很多细节就搞不清了。

程子砚倒是跃跃欲试,确实,在帮助寻找汤喆的工作中,我们刑事技术部门也只有图侦能帮助侦查部门提供一些线索了。

师父像是看出了程子砚的心事,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像是赞同,又或是鼓励,说:“小程,你的行政工作都交给他们去做,我去厅视频侦查总队给你申请更高级别的数据库权限,你有空也帮他们的图侦部门做做工作,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汤喆的线索。”

程子砚双颊绯红,显然是有些兴奋。她“嗯”了一声,拿起笔记本,上楼去她的图侦实验室干活了。

我拿起上一案的结案报告,正准备和师父口头报告时,师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师父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立即接通了电话,面色凝重地听着。

我知道,又来活儿了。

果不其然,接完电话的师父站起身来,说:“云泰的案件,你们立即出发。”

“叫上子砚?”陈诗羽朝楼上指了指。

“让她先去视频侦查总队拿权限吧。”师父说,“这个案子她就不一定要去了。”

大家纷纷点了点头,因为这一起悬而未决的“自产自销”案件更加牵动人的心弦。大家开始收拾各自的勘查箱,而韩亮则收起诺基亚手机,拿了车钥匙先行下楼。

这些年,我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走就走”的感觉。我刚开始参加工作时,只有杀死两人以上、有广大社会影响、久侦不破的案件会让我们省厅的刑事技术部门参与。而现在,因为全省的命案发案总数只有那个时候的四分之一,所以我们现在对每一起命案力求速破。于是,凡是当地对现场进行初勘未发现头绪的,省厅刑事技术部门立即介入,参与共同侦破案件。所以,虽然社会越来越安定、案件越来越少,但我们的工作压力倒是丝毫未见减弱。

龙番到云泰有两个小时的路程,在路上,我电话联系了师兄黄支队长,对案情进行了解。从黄支队的描述来看,这一起案件似乎并不困难,可能只是一起同性恋杀人的案件。毕竟这是一个小圈子,侦查范围不大,可能一两日案件也就破了。听黄支队这么一说,我压力骤减,放下心来。

按照师父的指示,我们的车径直开到了案发现场云泰市火车站后面的一处僻静小树林内。

树林周围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几名穿戴整齐的现场勘查人员正在忙忙碌碌。看来我们的速度还挺快,尸体还在原位并没有移动。

一看到尸体,我就明白了为什么黄支队会将此案定性为同性恋杀人案件。

现场是一片偏僻的小树林,毗邻云泰大道的末端,少有闲杂人等前来,但毕竟这一片树林也是云泰市的形象工程,所以每隔几天,都会有市政派遣的清洁工人来此清洁。今天一早,清洁工人在打扫树林的时候,发现了这一具男尸。

正因为是男尸,才有了同性恋杀人的定性,因为这个现场,除了性别问题以外,怎么看都是一起强奸案件的现场。

树林中间地面上,仰卧着一具男尸,远远看去,看不真切,但是可以明确的是,男尸的下身赤裸,地面上覆盖着的落叶有些凌乱。

“有腥味。”大宝一边穿戴勘查装备,一边说道。

“血腥味吗?”我说,“感觉现场没多少血啊。”

大宝没有回答,但林涛蹲在地上说:“这片树林的地面都被落叶覆盖了,不具备提取足迹的条件。”

我点了点头,走进了警戒区域,到了尸体的旁边。很明显,死者的损伤集中在头部,很严重,甚至已经看不清面目。但是现场确实出血不多,也仅仅是头部有血覆盖了似乎扭曲了的面容。

“尸源清楚吗?”我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按压了一下尸体背侧的尸斑,有褪色。

“不清楚,目前侦查部门在云泰的同性恋圈子里调查。”高法医指了指死者颈部的一条由红线系着的佛形挂坠说,“这条挂坠,怕是唯一可以辨明身份的东西了。面容是不行了,我看了一下,估计是全颅崩裂。”

我也按压了一下死者的颅骨,严重的骨擦音告诉我,他确实可能是因为全颅崩裂而死亡的,怪不得整个面容都已经扭曲了。

“尸斑还有褪色,尸僵最硬了,估计是昨天傍晚时分死亡的。”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上午十点。如果按照死后十五至十七个小时尸僵最硬来推算,那就是昨天下午死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