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起案件,我们高度怀疑是一起命案,那么“扒灰”就显得非常重要了。甚至比尸检更加重要,毕竟尸体大部分已经焚毁,对尸体检验推断工作造成了一定的难度和不确定性。然而扒灰则可以发现很多线索,比如有没有起火工具、有没有所谓的定时引火装置、有没有其他凶器、死者随身物品有没有丢失什么的。
既然制订了下一步工作措施,我们就立即开始忙碌起来。
几个法医打开了车子的四个门,从四个方向准备把尸体挪动起来。考虑到是火灾现场,尸体很有可能因为焚烧而变脆,大力的动作就有可能破坏尸体的原貌,所以大家都是在实时录像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尸体的各个部位,想形成合力,把尸体平行抬起。
在大家努力了十分钟后,尸体终于被完完整整地和焦黑的车子分离,然后从副驾驶的车门被挪了出来。
无论负责现场保护的民警怎么驱赶,围观群众就是不走。按照现在的某些规定,围观群众不走,民警也毫无办法。群众随意地用手机拍摄死者,民警也是毫无办法。
在尸体被抬出来的那一刻,我就听见远处警戒带外发出了嗡的一声,像是炸开了锅。我真是不明白,这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居然那样乐此不疲、饶有兴趣。我也很佩服围观群众的眼力,毕竟也有几十米的距离,都能知道我们抬出来的这个焦黑的东西是尸体!
我们把尸体小心地放进了尸袋里,拉好拉链,让殡仪馆的同志把尸体尽快拉走。然后,我们又张罗着用一块超大的雨布包裹车体,防止在车辆拖移的过程中造成车内物品的丢失。
“好就好在现场在超市旁边,这么大的雨布都能找到。”我一边包裹车体,一边说。
看着被烧毁的汽车慢慢地被拖车拖起,我招呼大家抓紧时间赶到修理厂。如果到得早,还能在零点之前开始检验尸体。林涛被留下来和程子砚一起清理现场地面。
相比一个被烧毁的房间,一辆被烧毁的车清理起灰烬要容易很多。我、韩法医、小羽毛和大宝一人负责一个车门范围,开始清理灰烬。韩亮则拿着一个大筛子,逐渐清理我们清理出来的灰烬,进行进一步洗筛。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因为扒灰的动作比较大,很快我们四个都成了“小黑人”。满是灰烬的汽车,轿厢各个部分几乎同时见了底。
在粗筛的过程里发现的所有物件中,在副驾驶位置的操控台上,我们发现的一枚警徽最引人注目。根据警徽周围一个被烧得变形的钢圈,我们几乎可以肯定,这应该是一顶警用大盖帽。
“董建武把自己的大盖帽放这里做什么?”负责联络的侦查员说,“这不是找事儿吗?”
刚当上警察的人,通常喜欢到哪儿都穿着警服炫耀。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办私事的时候穿着警服是最不方便的一种选择。
“会不会是仇警的人,看到这顶帽子,才临时起意选择作案目标的?”大宝说,“这人也太不专业了,这显然是男式的大盖帽,而车主是个女的。”
“报复警察家属,也不是没有过。”侦查员有些寒意地说。
“粗筛是没什么了。”我说,“都是一些车里的零部件,没有发现可以引火的物品的部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定时装置。不过,发现了一个手机主板,其他也就没什么了。韩亮,你那边细筛得怎么样了?”
韩亮皱着眉头,盯着自己已经被染黑的纱布手套,说:“没有看到打火机的防风帽,引火的东西应该被带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其他没什么发现了吧?”
韩亮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说:“不过,我总感觉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大宝疲惫地蹲在韩亮的身边,把韩亮筛出来的一个个小物件拿起来细细地看。
“我看了一下,灰烬里有很多小的金属物件,比如拉链、纽扣什么的。”韩亮说,“大多是可以看出来牌子的。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死者应该穿着Gucci(古驰)的上衣,Prada(普拉达)的裤子,都是去年的款式。”
负责联络的侦查员翻了翻笔记本,瞪大了眼睛看着韩亮,不可思议地说:“这……这你都能看出来?”
“当然,每款衣服的金属件都是很有讲究的。”韩亮淡淡地说,“但我翻找了所有的金属物件,没有哪一件是属于手提包的。”
我低头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说:“按理说,这个满身名牌的大小姐,怎么着也得有个价格不菲的手提包吧?”
“有的,有的。”侦查员翻了翻本子,说,“根据董建武的叙述,柏玲当天拿的是她最新买的那款迪奥手提包,外形很小,粉色,方形、菱形突起格子面的那种。”
“Lady?Dior,对吗?”韩亮说。
“呃……”侦查员挠了挠后脑勺。
“那一款包包,有个特点。”韩亮说,“都有一个金属的挂件,是Dior几个字母的挂件。而且还有一些有logo(标志)的金属件。这些东西是不会被焚毁的,可是我并没有筛出来。尤其是那个‘O’字母挂件,很大,很容易找到。”
“很好!”我微微一笑,说,“韩亮的这个思维真的进步很快。很多时候,我们不仅要发现有什么,更需要发现什么该有而没有。”
韩亮挠了挠脑袋,笑着没说话。
我取下手套,拍了拍手,说:“十一点了。距离明天早上八点钟的专案会还有九个小时。如果我们还想睡个好觉的话,现在只有三个小时的工作时间了,抓紧时间去殡仪馆吧。”
尸体的表面几乎已经完全炭化了,但还有一些衣物的碎片黏附在皮肤上。
我们一点点地把衣物的碎片剥离下来,发现死者的颈部也黏附有一些织物碎片。
“这个季节,不会戴围巾吧?”我用镊子夹起织物碎片,左看右看。
“没有,嗯,没有。”侦查员说。
“看起来,这应该是安全带啊!”我说。
“安全带?”大宝说,“安全带怎么会粘在颈上?不应该够着那里啊!”
“看来,安全带成了犯罪分子行凶的凶器了。”我说完,用止血钳夹起死者烧焦了的眼睑,可是并没有看见明显的点状出血。
“安全带勒颈?”大宝此时正在解剖尸体的躯干部,说,“可是尸体的内脏没有淤血,都是苍白的,好像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啊。”
“苍白的?”我有些疑惑,顺手解剖了死者的颈部。
死者的颈部皮肤已经烧焦,看不清皮肤的损伤形态,但是颈部浅层和深层肌肉都没有出血,舌骨、甲状软骨也没有骨折。
我说:“死者颈部虽然套住了安全带,但是好像只是简单的约束动作,而并没有施加致死的力量,不应该是致死的原因。不过,躯干表面和颈部都没有明显的裂口,内脏也没有破口,怎么内脏会出现缺血貌呢?”
“现场也没血啊。”大宝说。
“现场没血是正常的。”我说,“高温焚烧,血液都变质了,不会让我们找到任何痕迹的。”
“会不会是这里?”韩法医正在检验死者的腿部,此时他拿着止血钳指着死者右侧大腿内侧的破口说。
死者经过焚烧,皮肤焦黑、干涸、裂开,所以很难分辨哪里是损伤,哪里是烧焦的。但是韩法医指出来的裂口,似乎有些不同。
我连忙拿起手术刀,对死者右侧大腿进行了局部解剖。韩法医没有看错,这里确实不是烧焦所致,而是有三处创口。三处创口有两处刺进了深层肌肉,但是有一处创口直接穿透肌肉,扎破了股动脉。
我们分离出已经断裂的股动脉的两头,拍了照。
“死者气管内有少量烟灰炭末。”大宝顺着我刚才打开的颈部切口继续解剖,说,“说明死者是在濒死期起火的。但是火势不大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