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百年前,在沉默纪与雾中纪之交,人们无暇顾虑那么多。这种种复杂的、难以辨认的情绪,被一股脑扔进了大脑的最深处,与那些迷雾一同氤氲着、沉默着。

可并不是不存在。而彼时的夏先生安缇纳姆,当祂使用着这份力量的时候,祂自己也对此心知肚明。

这世界不再需要神明了。

既然旧神都已经陨落,人们都已经逐渐意识到这一点,那么情况就是如此,盖棺定论了。是安缇纳姆的出现,反而又将旧神们的棺材板撬开了一点点。

可祂又不得不这么做。这笼罩世界的迷雾与阴影,都需要祂这么做。

……于是祂一视同仁。不管对于任何人,不管是旧神追随者还是祂的反对者,祂公平地、沉默地,给予自己的力量。这世界需要这份力量。

只不过,因为旧神追随者造成了太多的伤害,所以祂又不得不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带领黎明启示会、往日教会,对抗着这群人。

那是整整四百年,从往日教会尚未成立到如今的如日中天、从黎明启示会与历史学会的草创到如今的一没落一辉煌、从康斯特公国还在他国的围攻下风雨飘摇到如今领头牵动枯萎荒原开发计划……

那是漫长漫长的时光。那是漫长漫长时光里,积压在厚重文件和复杂记录之中的,旧日的阴谋与尘封的血腥味。

“……天亮了。”球球轻声提醒他。

他这才恍然抬起头。

10月20日。神诞日到了。

夏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晚上的时间,他差不多将这间办公室里的文档看了大半,也已经完全了解夏先生也就是自己如今使用的这个身份,过去做过的事情。

整体来说,那其实和他做过的事情差不多:调查事件、解决事件。

只不过,当时是安缇纳姆在使用这个身份,所以彼时夏先生的行动自然要大胆、迅速得多。安缇纳姆可以从各种角度来了解那些旧神追随者的打算。

比如,一个相当简单的办法是,在时光长河中寻找这群人的蛛丝马迹。

……事实上,这一点也给了如今的他一些启发。他意识到自己还太小瞧时光的力量了。那是对于万事万物的记录,就像是一沓厚厚的调查报告。

因此,当时的黎明启示会以超高的效率,解决了许许多多的旧神追随者。

但是这也就带来了一个较为古怪的问题:人们相当畏惧夏先生。

在来自一百年前的那堆资料中,当时夏先生的下属鼓起勇气给夏先生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及,夏先生近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能力,以及漫长的生命和神出鬼没的作风,让许多人感到了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黎明启示会的调查变得有些……困难,因为很多人们,尤其是当时历史学会内部的启示者,对于黎明启示会都感到了不安和抗拒。

那些启示者觉得这是一群神经兮兮的怪人,整天做着一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恐惧是会蔓延的。

当然,夏先生和黎明启示会是在做着好事,他们在对抗那些邪恶的旧神追随者;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他们能如此轻易地对抗旧神追随者,那么其他的启示者不也一样?

而当时黎明启示会又一直是位于历史学会的沙龙之中。这成了一个非常特殊的组织中的组织,并且还有着相当可怕的威势。

在历史学会也日渐兴盛的时代,黎明启示会的地位逐渐变得尴尬起来;在历史学会成立了第二走廊之后,这种尴尬的局面变得越发常见。

黎明启示会的成员们常常遇到的一件事情是,他们会调查着调查着,然后碰上历史学会第二走廊的启示者;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怎么办呢?

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一开始,第二走廊其实并不是为了针对旧神追随者而成立的,毕竟历史学会的高层也知晓黎明启示会的存在,他们乐于将这些麻烦丢给黎明启示会和夏先生。

因此,第二走廊最开始的存在目的,是为了启示者内部的一些争端和负面影响,就比如说,精神污染而导致的一些案件。

但是,既然第二走廊已经成立了,那么当时第二走廊的成员就想做出一番功绩来。而如果只是局限在启示者内部那些常见的、琐碎平常的事务里,又怎么体现出他们的能力呢?

说到底,就只有旧神追随者。

如果功劳也有大有小的话,那么解决这些与旧神有关的这群疯狂的信徒的事件,自然比解决普通的人类群体之中的事件来得“大”得多。

但偏偏,这“功劳”却完全被黎明启示会占据了。

在这种情况下,矛盾自然而然就发生了。

在一百年前的这封信中,这位忠心耿耿的下属就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黎明启示会是否应该搬离历史学会?

但是,这个问题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沙龙空间怎么办?

这个空间是夏先生建立起来的,历史学会同样也在使用。的确,夏先生也是历史学会的元老级人物,但他从未在历史学会高层占据一个有效的席位。他只是若即若离地游离在高层之外。

夏先生和黎明启示会想要离开,那也没什么问题;但夏先生想将沙龙带走,那又成了一个难题了,历史学会不会乐意他们这么做。

可对于黎明启示会的成员来说,夏先生离开的时候当然要将沙龙带走,那明明是他的力量的一部分。

这种僵持的局面尴尬地又持续了几十年。

在这几十年间,矛盾愈演愈烈。夏先生或者说安缇纳姆,其实不怎么乐意处理这些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但这个身份也让祂迫不得已卷入其中。

甚至连黎明启示会内部,对于夏先生的诡异力量,也存在着某种不太安分的、不太轻松的讨论。那都发生在私底下,但安缇纳姆不会不清楚。

结合球球的一些讲解,他确信,当时的安缇纳姆就已经打算放下夏先生这个身份了。

当然,不是说完全放弃。这个身份经营多年,没必要轻易放弃。但至少当时的安缇纳姆已经不打算继续使用这个身份了。

总的来说,在十四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前,历史学会内部,乃至于黎明启示会内部,就已经隐隐有了排斥夏先生的倾向。

说到底,黎明启示会之所以如此特殊、如此独立、如此尴尬,是因为夏先生的存在。

如果夏先生不存在,那么黎明启示会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历史学会的一部分,比如,一个部门、一个分支这就是当时历史学会和黎明启示会内部的一些想法。

然后就是……十四年前的事情。

他从一个新颖的角度,重新窥见了十四年前发生的事情。

夏先生与历史学会的决裂,要想从方方面面来论证这个问题的话,可能需要无数的赘述、无数的文件和信件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