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此略知一二,所谓“完片担保”,创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好莱坞。简单来说,就是由专门公司担保一部影视作品,按照预先约定的形式、时间、预算完成拍摄,直至交送发行方。
如果影片超期或者超预算,担保公司提供额外资金支持。
如果制片方中途无法或不愿继续项目,也是由担保方接手。
这个模式在国际上广泛应用,很多专业的影视投资机构必须制片方拿到“完片担保”才会参投放款。国内影视行业一直有人在说,却又一直没能真正落地。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金融公司愿意提供担保,前提是有一套完整而周密的机制,对影视工业标准化的要求非常高。剧本质量、资金筹集、主创人员的能力和素质、制片方把控项目的水平、后期发行的收益,各个环节都得经得起全方位的评估。整个制作过程,包括财务状况,必须接受担保方的严格监控,定期提交素材和制作报告,以及针对风险较大的因素投保专项保险。
周其野见她感兴趣,开了笔记本电脑,给她看一套“完片担保”级别的预算表。
言谨支肘在厨房岛台上读着,表格已经根据国内的情况做了一定程度的精简,但也足有一百多页,细分类目将近五千条,几乎涵盖了拍摄期间的全部细节,天气、地点、拍摄时长、拍摄进度、当天的开支……项目进展到哪一阶段,资金如何流向、怎么分配,一切透明而规范。
“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有些地方也很难伸手进去,”周其野继续说着,“所以还是得从青年电影人开始,先试水两部小成本影片,今年六月份参加上海电影节,也算是凑了自贸区文化项目的一个窗口期吧……”
他说得其实挺???随便,是一贯的举重若轻。但言谨也很清楚,上海的自由贸易试验区去年九月才刚成立,他这个项目需要涉外金融方面的审批,能这么快开始,一定早就在计划了。
她再一次感叹他的嗅觉和思路,又不禁想到卢茜的剧组,如果当时有这样的担保模式,《或咫尺或远方》的结果也许会彻底不同。
但也正如周其野所说,有些习惯很难改变,有些地方也很难伸手进去。这里面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能做的也太多了。一望便知是律师大有可为的领域,而且必须是行业专家级别的律师。
想到此处,她忽然想跟庄明亮说声抱歉,心目中的next level又转了方向。
周其野见她看得这么认真,揶揄:“现在不嫌弃我像老板在讲话了?”
言谨仍旧对着笔电屏幕,往下拖着滚动条,说:“不嫌,就想着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你啊。”
周其野笑,说:“哦,你想的就是赶上我?”
言谨反问:“那我应该想什么?”
周其野亦反问:“就没什么别的可以给你想的了?”
言谨会意,偏偏叹了口气,说:“还有,我一直在想第一学期成绩会不会特别差啊。”
本意只是玩笑,说出来却变成了真焦虑,越想越觉得自己考得一塌糊涂。
一年级结束之后便会有第一次校园面试,那时候第二学期的成绩单应该还没出来,所以暑假能不能找到实习,基本就是由第一学期的成绩决定的。
言谨说:“估计比你当年还要不如,一定是没戏了。”
什么叫比我当年还要不如?周其野偏也说:“要真不行,就趁暑假出去旅游,或者读个电影方向的summer session,也挺好的。”
言谨又嚷:“啊?怎么现在就说我不行?”
周其野笑起来,一把搂她到身前,跟她商量:“能不想了吗?”
言谨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说:“这是说不想就能不想的吗?”
“这样呢?”他低头吻她,早上起得迟了,这时候还未剃须,胡茬扎到她的脸,嘴唇却又是那么柔软,竟有种特别的感觉。
“嗯,好一点了,继续。”她仰首,享受地说。
他轻轻笑了声,继续。
午后阳光正好,两人难得无所事事,吃完饭出去转了转,买杯咖啡在路上走,看各种各样的街头表演,又开始商量接下去几天去哪里玩。
言谨想起周其野曾经的转运之旅,竟也起了一种迷信。要是自己同样这么走一遭,下学期成绩是不是也会变好?而且一连几天在路上,两人轮流开车,住汽车旅馆,有种公路电影的感觉,似乎也很有趣。
“想去哪儿?”周其野听她这么说,已经开始盘算时间。
言谨说:“你那时候去的是芝加哥?”
“你确定?”周其野反问,脸上又是那种忍俊不禁的表情。
“怎么了?”言谨起初只当是来不及,但又觉他这样子似曾相识。
周其野却不答,反而问她:“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把目的地定在那里吗?”
“为什么?”言谨看着他,突发奇想,说,“你前女友在那里?”
周其野也看着她,从中品出几分八卦,几分五味杂陈,倒是笑了。
言谨尴尬,说:“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没听见吧……”
周其野这才打断她道:“我那时候去芝加哥,是因为我母亲在那里。”
言谨大大意外,怔了怔,而后大笑。
“很好笑吗?”这下轮到周其野尴尬。
言谨笑了会儿才解释:“你一个人开十天车横跨美国从洛杉矶到芝加哥,我本来还觉得蛮酷的,结果这是什么小蝌蚪找妈妈的剧情?考试成绩不好,你妈妈有没有骂你?”
周其野却又无所谓了,好好地说:“她那个时候也刚毕业,在芝加哥一个小电视台找到个实习工作,做儿童节目。”
言谨听着,倏地想起两人之间曾经的对话,她问过他认识的那些学电影的学生后来都去了哪里,他说过其中之一就是在做儿童节目。
“那个毕作短片!?”她问。
周其野点头,说:“就是她拍的。”
言谨只觉不可思议,又问:“所以你来这里读书的时候,她也在读书?”
周其野却再次点头,说:“她在我出生之后直接考的研究生,九几年三十多岁才出国,先是读本专业的传播学,后来又学过写作和电影,这些年要么在念书,要么就在做各种不同的工作。”
言谨听着,忽然怀疑自己是否越界。如此算起来,周其野的母亲离开时,他不过十多岁而已。但看他说话的态度,又好像根本不当回事了。
“想见见吗?”周其野只是问,以为她一定会拒绝,就像上次在北京他跟她开那个玩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