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于高处目光微狭,看向齐云天。齐云天端然得体地微笑着,不为所动。

秦墨白笑了笑:“前日在此,你等几人曾言,谁人能拿下那苏奕鸿,便可补上其位。”他说至此处,目光也落在孟至德身后那个侍立的年轻人身上,“云天,你来说说,此战那苏奕鸿为何人所败?”

齐云天再拜,话语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妥之处:“启禀掌门,今番败得苏奕鸿者,为周掌院弟子,张衍。”

“好,此佳徒耳。”秦墨白目光在那张恭敬温和的脸上停顿片刻,终是称赞了一声。

秦玉面色一寒,偏偏此刻彭真人还与孟、孙两位真人议起了十大弟子座次一事,更叫她心中不悦,冷声道:“为了张衍能立下此功,只怕云天你是煞费苦心了。”

齐云天微微笑了:“真人此言差矣。那苏奕鸿身修力道,且不说世家几位师弟折在他手上,便是真人举荐的黄师弟也败下阵来。这等紧急情势前,倒是张师弟一人与之斗阵,将其拿下,这才破了回龙蛰蜃阵。”

“上一次是四象斩神阵,这一次又是回龙蛰蜃阵,看来这张衍真是了得,回回都能赶上破阵的机会。”秦真人嗤笑一声。

孙至言听得皱了皱鼻子,那厢他才与彭真人说罢排位次序一事,宁冲玄排位更进一步,他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当然,也不会亏待了那张衍。眼下秦真人在齐云天面前处处挑着张衍的刺,这便更叫他看不下去了。

他在袖中掏了掏,暗叹自己机智,早有准备。眼下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便笑道:“张衍这弟子确实不差,不枉我当日看重,当作褒赏。”

说罢一挥手,赐下之物便化作华光飞出。

张衍与其他弟子一并在外殿听着内里动静,甫一听见自己被点名,不由睁眼,正接住了孙至言的赏赐,竟是一枚玉牒并上一小坛仙酿。

那玉牒他粗略探查一番,便知乃是《澜云密册》的下半卷,当下稽首扬声谢过,随即不觉打量起那一小坛子酒来。不过拳头大小的坛子坛口封着蜜蜡,抱着红纸,看起来也就几口的分量,却隔着酒封都能闻到浓郁醇香。

他摸索到底部,将坛子倒过来,但见刻着几个小字――灵犀酒。

张衍毕竟曾跟随周崇举学习过一些仙材丹药之理,倒是听说过这名字。灵犀酒虽说是酒,但入药居多,有宁心定气舒神之效,倒是调理养疗的上品。张衍细细思忖一番,觉得孙真人此举大有暗示自己入得十大弟子之位后要放宽心境,戒骄戒躁之意,当下便将灵犀酒收入袖中。

“自今日始,此十人便为我门中十大弟子,云天,你且亲去,将此榜挂于功德院中,昭示山门。”

殿内又传来秦掌门的话语,张衍闻声抬头,但见齐云天正从殿中走出。

此时他附近坐着的几个弟子俱是起身,口称张师兄,连带着四面八方的弟子也跟着起身,向他恭敬行礼:“见过张师兄。”

张衍起身,大方受了这些礼数,望向齐云天。

齐云天似乎笑了笑,冲他略一点头。张衍看着那个手执法榜离开的身影,忽地想起宁冲玄那一句:“大师兄待你,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何处不一样呢?他自问自己并非什么粗心大意之人,身边但凡有所风吹草动,必逃不过他的眼睛。可宁冲玄所谓的不一样,却来得实在模棱两可,无迹可寻,教人摸不着头脑。

殿中随即又传来对各个弟子的分赐封赏,张衍听罢自己的那一份,又凝神关注了一番世家与师徒一脉的收获,便知如今世家已是败下阵来。此番围剿苏氏,缴获颇多,诸位弟子,各府各院都分得了一杯羹,各自皆大欢喜。

待得赏赐结束,众人便各自散了。张衍念及齐云天方才往功德院去了,想必要过些时候才会回返,便决定先找宁冲玄打个招呼。如今他与宁冲玄同为十大弟子,日后门中诸事,要打交道的地方还有许多。

“张师兄,且慢行一步。”

张衍回头,但见方洪驾云急急忙忙地赶来。他自然知道此人是想来问他要那“汲罗金锥”,不过到手的法宝,自己又岂会轻易拱手相让?他面不改色地听方洪委曲求全地向他求取法宝,拿捏出一派十大弟子应有的持重之色淡淡回应:“我并未见得此物,若果真在苏奕鸿身上,定是在那袖囊之中,待我回去之后,将袖囊炼开,如见得此物,当会还你。”

话说到这等地步,方洪也只能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地走了。

方洪前脚离开,宁冲玄也正好自浮游天宫出来,显然是方才被孙真人叫去问话。方洪与他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又赶紧把脸上那点咬牙切齿收了起来。

宁冲玄素来不喜此人,面无表情地与他错身而过,与张衍招呼了一声:“张师弟。”

张衍与他见了礼:“宁师兄。”

“那方洪可是要寻你麻烦?此人乃微光洞天门下,向来自恃身份,恐怕来者不善。”宁冲玄自然瞧见了方才那一幕,不觉皱眉道。

张衍笑了笑:“只怕他如今还动不得我。”

见他有这份自信,宁冲玄便点点头,与他说起正事:“恩师要于月斜楼为你我设宴,特教我来唤上你一并前去。”

“孙真人一番心意,晚辈自当领受。”张衍知晓这乃是无法推却的应酬,当下也就笑着应了下来。

月斜楼,这个名字似在何处听过……他略微一愣,转向宁冲玄:“却不知大师兄可在邀请之列?于礼还是该向大师兄说上一声。”

宁冲玄点头道:“齐师兄自然也是要去的。”

第73章

龙渊大泽以南,有一座月斜孤岛,毗邻蓬山岛与麝熏陆洲,岛上独有一楼,堂皇富丽,亭台宽阔,虹桥飞架于四面诸岛。故楼随岛名,唤作月斜楼,常做师徒一脉仙家设宴之地,倒是比世家的浣江水洲来得要婉约雅致许多。

孙至言靠在楼阁正殿里的软榻间,嘱咐着一干鱼姬布置了一番后,便屏退了她们。下座的齐云天面色端然不动,唇角含笑,持着茶盏,任凭那些衣香鬓影从自己身边经过。

“云天,”孙至言稍微坐起来些,“你瞧着如何?”

齐云天抬眼环视一圈这殿中布置,得体地笑了:“孙师叔的眼光素来独到,这水帘珠灯,蜡照半笼之景确实别致。”

孙至言点点头,当下恨不得再往殿上贴一个连理的喜字。

齐云天无声地叹了口气,抿了口茶,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入喉,勉强让一颗跳得不那么自然的心暂且平静下来。此时楼外浪涛似被遁光惊起,他不用抬头,也能从气机感觉到是张衍同宁冲玄到了。

端着茶盏的手指不易察觉收紧了些,但随即又变得从容。他放下茶盏,看向那两个比肩而来的身影,温和一笑:“二位师弟来了,快请入座。”

因是替他们二人入得十大弟子之位的恭贺之宴,于礼当是孙真人上座主持,自己下首相陪,张衍与宁冲玄同坐一桌。齐云天起身相迎,刚要安排他二人入座,高处孙至言便是朗声一笑:“今日小聚,不拘那些子虚礼。来,冲玄,到为师这边来。云天,张衍便交给你招待了。”

“……”

宁冲玄一贯谨遵师命,当下便被孙至言招了过去,独剩下齐云天与张衍面面相觑了一瞬。

齐云天率先垂了目光,恰如其分地微笑起来:“也好,原也不拘那些规矩。张师弟请。”

“不敢,齐师兄先请。”张衍正色道。

齐云天便也就顺着这话入席,张衍在他近旁坐了。孙至言于上座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觉得很是欣慰,内心更平添了几分成就感,当下拍了拍手,便有美人捧来仙酿美味,金盅玉盏,更有鱼姬隐于帘后奏起婉转清音。

张衍就在近处,齐云天必须得极小心地按捺自己的气机,以免再生出先前飞舟船舱里那等事来。当时不过他二人独处,发生了什么,言辞模糊一番总能掩饰过去。但若是在孙至言面前露了什么破绽……坐忘莲一事恐怕就瞒不住了。他心中飞快地思量着,面上的笑意却分毫未改,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接过两句孙真人的话头开宴。

“孙师叔所言甚是,”齐云天微笑间有种不动如山的从容,眸色在这样明亮的珠光里依旧有种墨未化开的深沉,“两位师弟此番入得十大弟子之位,乃是我师徒一脉的大幸。说到底,还是师叔慧眼识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