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这一夜,从一场春梦开始,再是惊梦,继之以美梦,最后醒着做开了白日梦,第二天的太阳还没看到,起承转合的步骤已然齐全了。他也知道一早去找齐云天,扰人清梦,是很失礼的行为,只是张衍不能不去。昨夜张衍做了一个颇为不可告人的梦,梦里他与齐云天俨然一对眉来眼去的小情侣,结果最后因为赤周跑了出来,齐云天跟他翻脸,当场动手。
梦乃通玄之境,灵修愈深,愈是奇妙,且梦中情境虽说荒唐,然而仔细一想,也并非毫无可能。张衍知道齐云天匆匆出门,看起来似乎要夤夜进城,张衍怀疑齐云天的行程与上午只瞥见一眼背影的年轻人有关,但以齐云天的修为,恐怕稍加窥探便会识破,张衍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冒险。凌晨左右,张衍忽然觉得胸闷,心区疼痛,冥冥中似有几分不祥的预感,张衍不敢再耽搁,召出乾坤叶和太一金珠走出门去。庭院中月色如水,清寂依旧,任他如何探查,却也无事发生。
直到那种熟悉而隔膜的感觉再次出现,张衍才最终确认:“赤周?!”
古镇为发展旅游业,实行保护性开发,中心白天还有些人气的民居商铺,晚上是一座死城。如果琳琅诊所的周崇举医生在这里,他一定会大为震惊白天还被他断定为重病的张衍,此刻正在夜跑,此刻凌晨三点。张衍下身运动鞋短裤,上面套一件长袖线衫,煞有介事地走到七扭八拐不见月光的小巷,在一处墙角站定,双手揣在裤兜里,面对黑暗说道:“赤周,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几乎不需要等待的时间,张衍面前的黑暗滚起了既像烟尘又像沸腾蒸汽的浓雾,依旧赤膊的魔人像是从另一界域跨越而出,见了他,熟稔而随意地招呼:“我知道你会来,不过比我想象的快。”
张衍的手在口袋里用力攥成拳,他知道现在不是动武的时候,只得强忍怒气,尽量平和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刚才?怎么回事?”赤周状似无辜地摊手,反问道:“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赤周两只手在鬼爪与人手之间不断变幻,张衍看得分明,那两只手中各有一道精气,左手是澄明纯澈的一团水,右手则是一个包裹雷电的气团,右手那道精气张衍虽不认识,但左手的水汽他已是领教过了,不由又惊又怒,低喝道:“你做了什么?!”
赤周仿佛小儿游戏般将两手的精气反复抛起,颠来倒去地换手,对张衍的质问反而不甚在意:“你知道的,何必问我?”说罢赤周仰起下颌对张衍扯出一个讥嘲笑容,补充道:“三个人,还好最厉害的那个没动手,不然你现在已经疼得站不起来了。”
张衍只觉得双手发凉,似乎连指尖都被冻住了,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前段时间他为了避开追查,切断了与赤周之间的感应,未及恢复又遇到齐云天租住自宅,行动更是谨慎。张衍万万想不到,赤周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趁此机会对溟沧动手。赤周本就与张衍心灵相通,加上他此时情绪激荡,心绪更是好懂,赤周不由嗤笑道:“岂止是动手,我还在溟沧派那位大弟子身上留了一道暗记,一叶桃花这门神通以前未曾用过,本以为他看不出来……”
第681章 【番外】【大道争锋/张齐/AU】细雨东风 10
“结果不但被看出来,还被破了个干净?”张衍见赤周说得张狂,反而平静下来,讽道:“这等丢脸之事,还是守口如瓶为好。”
赤周呵呵一笑,不在意道:“毕竟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才不那么无聊,那个人我见了也十分钟意,居然当真能伤到我,可见有点本事了。”
“他怎样还在其次。”张衍捏住眉心,疲惫道:“此番你主动暴露在溟沧派眼皮底下,莫非觉得日子太过逍遥了么?你能取得他人气机,别人自然也能截取你的魔气,现在还攥住不放是想等溟沧之人按图索骥,打上门来?”
“怎么才一天的功夫,竟是连名字都提不得了?”赤周讶道,双掌一合,水汽雷光顿时消散,随意拍了拍,又道:“你特意把昭幽洞府打扫出来,不就是打的愿者上钩的主意?我知道了,你必是看到齐云天出身溟沧,心中畏惧,不敢动手,又深恨自己无能,特地跑来迁怒于我,是也不是?”
张衍气极反笑,抱臂看向赤周,反驳道:“自己按捺不住,贸然试探他人虚实,结果被捅了一刀还要连累我,倒要请教赤周魔主,究竟是谁更无能些?”
赤周哼了一声,有些挂不住,他与张衍毕竟同源而生,也无所谓脸面,嬉笑道:“本想扬名立万,没想到阴沟翻船,都是误会嘛!何况,你还不知道吧,齐云天斗法异常精彩,当真好看得紧,便是被他所伤,都值得的。”
“魔主皮糙肉厚,自然无妨。”张衍只觉得胸肋闷痛,想来是气的,勉强续道:“我知道你在此处待得闷了,只是你我羽翼未丰之时,不好贸然与溟沧这等大派对上,何况你便是除去一个齐云天,下一个来找你的就是孟至德,你摸着良心想一想,难道这一位就打得过吗?”
赤周双眼大睁,否认道:“我如何就要他的命了?你喜欢的人我自然也是看得顺眼的!不过是留个记号,我日日困在小界中难得消遣,一点小道术又无伤大雅――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齐云天去了何处,见过何人?”
张衍正想说我不想知道,又觉得必然会被赤周耻笑,愣了一愣方才想到重点:“你如何就说我喜欢他?”
“不喜欢?”赤周凑近,皱着鼻子在张衍身前咫尺闻了闻,嫌弃道:“那这单身狗幻想恋爱的酸臭是哪来的?你张衍莫非真怕跟齐云天打起来才跑来找我的?瞎说也要符合基本法。”
张衍被赤周堵得无话可说,看一眼手机时间,告辞道:“总之你最近收敛一些,齐云天那里我自有安排,他毕竟是溟沧大弟子,利用得好了,能省掉不少工夫。况且听说最近有一批魔头要从帝都周边过,你不妨花心思去吃顿好的。”
赤周拊掌称善,转身便走,挥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如何应付齐云天你可想好了?不是我说,此人城府深沉,根本不是个善茬……”
张衍一边敲门,一边试图将脑内与赤周的对话抛掉,他方才回到房间,仔细一想自己做得种种不妥,恨不能立刻前来弥补,只是深更半夜不好打搅,这才捱到次日清辰。敲了约莫快五分钟,终于听到里头有人开门,是熟悉的脚步声,齐云天站在门口,并没有请他入内小坐的打算,只是客气道:“抱歉,刚才收邮件耽搁一点时间,请问张先生有什么事?”
“我在门口发现了这个――”张衍说着,递给齐云天,是一个洒金暗纹的白色信封,正面飘逸如云的四个字“云天亲启”,反面是简单的蜡封,干透的蜡油上还有一个清晰的猫爪印。齐云天眼神微微一动,接过信封,一股清冽香气透纸而出,甚是讲究。
张衍盯着齐云天的表情,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些端倪,只见齐云天不过看了一眼信封正面,便微微一笑,将其收起,然后同他客气道:“确实是我的,劳烦张先生特意送来,多谢了。”张衍心中好奇齐云天与发信人之间的关系,又不好明着探问,只杵在门口不走道:“说起来也是碰巧,我出去晨跑回来,看到门口有一个信封,拿下来发现是寄给你的,就顺便送过来。”张衍强行咽下了“也没留意时间,会不会打扰你休息了”这种给对方机会关门的话,捏着门框,注视着齐云天。
“确实是熟识的一位……”齐云天笑容凝固中微微有些尴尬,让张衍疑心他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题,好在齐云天神情仅仅微妙了一瞬,便平和下来,见张衍还炯炯有神地望着他,眼神微动,耐心解释道:“我说过我如今住在这里,倒是忘记说其实是住在后院,所以中间不免有些误会。”
张衍目光在齐云天手上停了一瞬,转而笑道:“都是小事,不用介意,只是你朋友来的时候我大概没在家,不然也可以请他进来坐一坐。”手里捏着信封的齐云天闻言眨了眨眼,从张衍的角度刚好看到他双目????而动,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倒是不用,”齐云天刚好捏着蜡封处的猫爪,笑了笑,动作间似乎有些想要关门的意思,“我昨晚方才见过他。”
张衍心中稍微纠结了一刻,因为他一时竟想不出齐云天这话应该怎么接,好在天助自助者,他还未及接话,两人都听到分明诚恳的一声“咕噜”,身体永远先于意识,张衍感到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齐云天涵养甚好,自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他抬头看一眼张衍,退开半步,问道:“张先生是不是还没吃早餐?不嫌弃的话,不妨一起喝杯茶?”
“那就叨扰了。”张衍正求之不得,一听齐云天邀约,立刻答应下来。齐云天侧身让出空间,示意张衍进门,并在前面引路道:“还没怎么收拾,房间有些杂乱。”
张衍连连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跟随齐云天走进客厅,里面陈设都是原来的,唯一添置的物件是一个颇为讲究的陶艺花瓶,配上里面的时令插花,给有些阴冷的房间增添了生趣。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插花的风格细腻柔婉,简直像出自女性之手,张衍看了看花,再下意识看了一眼齐云天,明智地没有提问。
齐云天请张衍落座,又去给他泡茶,居然是两只玻璃杯中各浸了一只茶包。张衍有些嫌弃,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虚伪地跟齐云天客套两句,象征性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意外道:“茶不错。”
“这边还有些点心,张先生能吃甜食的话可以尝一点。”齐云天说着将一碟点心推到张衍面前,花色有五六种,都是南方口味的传统点心,讲道理张衍一般是不吃的。
“好的,谢谢。”张衍犹豫片刻,还是毅然伸手捏起一块外面裹了一层椰蓉的点心,咬了一口,狠狠心,全吃完了。
张衍吃点心的时候,齐云天只是喝茶,方才的信封也被他随手放在桌上,颇不在意的样子。房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微妙,好像他们之间,这样安逸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随意的默契似乎俯拾皆是。张衍居然有些舍不得打断,他瞥了一眼齐云天,默默又挑出一块蝴蝶酥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有桩事情不知是否可以冒昧同张先生打听一下。”齐云天等张衍点心吃完第三块,方才问道。
张衍本想立刻接话,想到此时仪态有些瑕疵,只好抽出一张纸巾先擦过一遍嘴,方道:“客气了!你尽管说。”
齐云天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直视张衍,意态温和,解释给他听:“是这样的,张先生是否认识一些首都本地人呢?工作上有些事情可能需要请一位在地熟悉情况的导览,报酬可以商量,只要地面熟,有些人脉就可以了。”
张衍眼睛不动声色地亮了一下,把茶杯里最后一口水喝了,趁着齐云天起身给他续水,干脆抓了杯子不放,半仰起头,注视齐云天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682章 【番外】【大道争锋/张齐/AU】细雨东风 11
齐云天显然是愣了片刻,视线与张衍的目光一触即分,又替他续了半杯水,方才落座,婉辞道:“既然医嘱静养,我想还是不要劳动张先生了,何况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哪里值得劳动张先生了。”
看到玻璃水壶空了,齐云天也没有继续烧水的意思,张衍知道齐云天这是准备送客,当即争取道:“就是因为医嘱静养,我昨天已经向公司请了长假,最近都没什么事情,只要你需要,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去。”
齐云天竟然无言以对,轻哂一下,方道:“张先生厚意,倒教我惭愧得很了。是这样的,我手头有个项目,需要在市内和郊区一些地方考察一些故址或建筑遗存,因此需要请一位地面熟的当地人做向导,只是不知道张先生是首都出身吗?”
“不是的。”张衍手肘撑在桌子上,向齐云天微微倾身,仿佛在强化自己言辞的说服力,拿出堪比面试的状态,回答道:“不是,我籍贯定阳,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来这边了,差不多十几岁的时候就过来读书,现在也过了有十几年了,城里城外大大小小的地面,不敢说都去过,百分之七八十总归是跑过了的,而且也有不少熟人,要是你用得着,还是能帮到忙的。”
见齐云天沉吟不语,张衍再接再厉游说道:“何况就算你临时找到一个人,也未必有现在这般知根知底,我们总归是朋友,来个不认识的,万一他坑了你呢?”
齐云天看着他,张衍的眉眼在晨光中模糊而生动,淡化了过于英俊的五官所带来的有侵略性的凌厉感。齐云天把“知根知底”四字放在心里回味一遍,若有所思道:“……坑了我吗?”
张衍见齐云天有些意动,自己也不由振作起来,继续道:“是啊,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我想替人担保,万一有什么不地道的坑了你,我也会不好意思来见你了。”
“既然张先生都这样讲了,”齐云天微笑起来,似乎做了决定,为自己添了半杯水之后,面对张衍道,“若我再推却,未免就太辜负盛情美意。这样,如果张先生身体状况允许的话,我们再商讨出行的细节?”
张衍还在为齐云天说“我们”如何而高兴,紧接着就看到齐云天站起来,似有送客之意,齐云天颇为抱歉地对他说道:“昨天回来得太晚的缘故睡眠有些不足,上午大概会再休息一会,不知张先生最近什么时间比较方便,我们到时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