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辰真人也是道听途说了几句流言蜚语,就来妄议我溟沧之事吗?”齐云天眉尖微动。
“若只是流言蜚语,何以先次于丕矢宫坛签订万载契书之时,溟沧一连到得五名洞天真人,却不见齐真人到场?”清辰子冷声反问。
齐云天话语忽地一窒。
周雍终是一把抓住了清辰子提剑的那只手:“清辰兄,仅凭这点小事就胡乱猜忌兄弟可不好。”他暗暗咬牙,已带了些旁人听不出的恳求,“我们是看着齐老弟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
白衣剑修抬眼看着他,一语双关:“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都清楚。”
周雍瞳仁猛地收拢,像是被那句话此到了痛处:“你……”
他的话语还未来得及出口,雪亮的剑光霎时间已是挣脱钳制凌空一斩。电光石火间,这场惊变甚至容不得其他人做出更多反应,那样快的一剑,万载亦不过一瞬。
然而那道剑光却随即淹没在重重大浪之间,进退两难。齐云天仍是好整以暇地端坐着,阴沉的水浪凭空而起,将他拥簇其中:“清辰真人,溟沧与少清两派素来交好,还请谨言慎行。”
清辰子依旧维持着执剑的姿势,既不试图挣脱也不鲁莽尝试。他端详着这片翻涌的水浪,打量着水浪背后的青年,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光忽然暴起,炸开万丈光芒。
周雍大惊,拍出耀目的星云拦阻,却还是慢了一步。凛然的剑意已经割破齐云天的侧脸,留下一道乌红的血痕。
隐隐透黑的血珠顺着青年苍白的脸颊滑落,触目惊心。
清辰子将沾血的剑意横递向早已愕然无言的庞真人:“请以还真观降魔之法一验。”
“……”庞真人脸色发白,最后终是如他所言,弹出一指清气。
剑锋上滴落的血被一瞬间点燃,漆黑的火焰又一次在大殿之中腾起,与方才一般无二。
史真人惊得站起,指着那黑火,声音发颤:“好阴戾的魔气!”
梁循义随之睁眼,眼中透出比剑锋还要锐利的光:“齐云天,你还有何话讲?”
薛定缘会意,面露叹息之色:“难怪齐真人一开始如此大义凛然,却又中途改口,原来是早有谋算……用心何其险毒!竟将我等都骗过了。”
“齐真人,你这是何苦?”肖掌门摇头唏嘘,“贵派渡真殿主是何等人物,若真是为山门着想,你理应退位让贤才是。”
“都给我住口!”秦真人一道气机震碎莲台,轰然一声巨响盖过所有声音。她的眉眼锋利而孤冷,如刀如剑,直教人不敢逼视。
“秦师妹,眼下人证物证俱在……”戚掌门刚一开口,却撞上秦真人恶狠狠的目光,只得皱眉不言。
“人证?物证?”秦真人嗤笑一声,看了看清辰子,又看了看尚未完全烧尽的黑火,仿佛极是不屑。她不曾理睬任何人,只一步步自清辰子与周雍身边走过,来到齐云天面前站定,“你,自己同我说。”
齐云天迎上那似要将人千刀万剐的目光,记忆里,这个女人与他仿佛总是仇怨轻蔑以对,却又有别于今日。他的眼神飘忽了一瞬,越过那张怒不可遏的脸,看向无波无澜的白衣剑修,还有一旁咬牙切齿的锦衣青年。
他默默抬手,以拇指拭过侧脸的血痕,终于无谓一笑:“不错,是我以魔藏秘法暗害张衍,欲借诸派之手铲除异己。”
第629章
沉闷的雷声在殿外绵延,雨愈发大了,阴翳的浓云滚滚压境,潮腻,湿冷,暗无天日。
“你,你……”秦真人一手指着那个抬头与自己对望的青年,指尖颤抖得厉害。戚掌门眼见不好,连忙起身相扶。周雍闭上眼,手握成拳死死抵着额头,一步步退后,远离了那片剑光与水浪。
“好,敢认就好。”梁循义端坐于席位上,安定地观望着这一幕,气定神闲,“齐真人总算还有几分胆魄,诸位可都听得分明?”
温青象于一旁笑了笑:“说来,还要亏得清辰真人慧眼如炬,发奸摘覆,今日方能澄清玉宇。”
“这便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史真人眼见胜负已分大局已定,终于放心开口,“齐真人,你说是也不是?”
齐云天淡淡瞥了他一眼:“齐某曾有幸得贵派寒孤真人指点斗法,本想来日再切磋一二,谁知其已是寿尽转生多年。如此说来,太昊派的‘道’,仿佛也不曾有多高。”
史真人脸色铁青,像是被狠狠掴了一巴掌,终是忍无可忍,索性向着谭定仙高声道:“谭掌门,补天阁乃是先贤大能当年未雨绸缪,为督守天地灵机所设,有主持玄灵两脉维稳道统之责。如今乱道妄为,图一己之私而翻覆天地的奸邪小人已经自己跳出来了,敢问该如何处置?”
谭定仙身形一颤,小心翼翼看向周雍――无论那等魔物与齐云天是否有关,对方毕竟都是溟沧派大弟子,身份不俗,一身修为更是非同小可,只他一人,无论如何也不敢轻言“处置”二字。
周雍放下手时神色已然如常,他看向清辰子,忽然道:“我派上人之言只在张衍一人,既然此番乃是少清派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自当由少清派出面处置。”
谭定仙不觉一惊,正要开口,却暗中瞟见周雍掌心的淋漓血痕,顿觉此事非同小可,连忙缄默了下去。
白衣剑修收拢剑光,转身谁也不曾理睬:“我一早有言,此番前来并不代表少清。言尽于此,旁事尔等自决便是。”
说罢,他径直剑遁而起,扬长离去,凌厉的剑气碎裂砖石,在殿中留下一道深邃裂口。
众人噤若寒蝉,只敢在心中腹诽这位少清剑修的桀骜蛮横雷厉风行,谁知转眼又是一道璀璨星芒竞逐而出,玉霄派席位上,已不见周雍的身影。
“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梁循义一眼扫过那空了的席位,似笑非笑间目光却是遥遥地落在齐云天身上。眼下少清玉霄两派俱已无人坐镇,玄门已无人可拦阻魔宗六派之势,“齐真人,既已认罪,那便伏诛吧。”
秦真人甩开戚掌门搀扶自己的手,振袖拦于齐云天面前,怒目以视对面那个道貌岸然的老人:“我看谁敢!”
她本是气血亏虚之人,因当年门中诸事一再折损心气,深居简出,许久不曾有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强撑到此刻,又兼怒急攻心,已有几分力乏难支。戚掌门哪里敢让她继续这般逞勇斗狠,赶紧稳住秦真人摇摇欲坠的身形,扶她到平都教席位坐下。
眼见仅剩的阻碍也不足为虑,梁循义看向那失了最后一重靠山的青衣修士,正与那端静无波的目光撞上。
“敢问梁掌门,齐某所认何罪,何以伏诛?”齐云天淡淡道,“我身是溟沧派下一任执掌,就凭诸位,只怕还无权论处。”
“直到此刻还如此课嘴撩牙,不愧是孤身自十六派斗剑杀出来的英雄好汉。”梁循义也不再与他浪费口舌,“只是今非昔比,齐云天,你以为你还有山门相护吗?溟沧若还留你这等色仁行违之人在位,天下同道弃之。”
齐云天眸色极是深邃,殿中珠光落入其中也照不亮更多情绪。他仿佛专注地听着梁循义的讥讽,神色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良久之后,忽然漫不经心地一笑。
他站起身来,魔宗诸人连带着南华、太昊、元阳三派的洞天真人也俱是起身,审慎而忌惮地观望着他的一举一动。
“齐真人还是莫做困兽之斗。”乔正道极是和蔼地好言相劝,“须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切自有因果相报。”
“因果……”齐云天轻声重复了一遍,弯了弯唇角,不置可否,只抬头望向殿外,神色忽有几分冷硬,唯独目光依旧空茫,“若当真有因果报应,自有天意将齐某收了去,还轮不到尔等出手。”
他的话语在殿中荡开,下一刻,众人俱是听到了某种雷电叱咤之声由远及近,像是有一片云浪如海潮压来。
耀目的星河在晦暗的极天中划出一片金光璀璨,拦住雪亮剑芒的去路。白衣剑修散去霜雪一般的剑意,驻足于漫天风雨中,却不曾回头。
“为什么!”周雍粗重地喘息着,低咳出一口血痰,狠狠看着那个太过凛然也太过冷漠的背影,忽然红了眼眶,“齐云天疯了你也跟着他胡来吗?背了那样的罪名,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魔宗六派皆在,更勿论还有一个梁循义!你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