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如今虽有秦真人出面压阵,可保一时安稳,但行至这一步,各家都俱是图穷匕见,魔相之事已无法轻易揭过。只怕万载人劫,就要至今日而起。”孟真人眉头紧皱,反复捻着袖口,“此事绝非云天一人可以担下,恩师……”
“至德。”秦掌门静静截断他急促的话语,“你以为,什么才会被称之为‘劫数’?”
孟真人抬起头:“惊天道不宁,扰地运不安,方称劫数。”
“非也。”秦掌门遥遥抬手,将他虚扶起身,“岂不闻机缘降世之时,一样是天地动摇,何以有一劫一缘之分?说到底,唯有败者,才会被打做‘劫数’罢了。就如昔年魔穴之争,魔宗视之为气运将至,我玄门却将以魔劫称之,只因玄门势盛而魔宗式微尔。是以今日,机缘未至,不得贸然开劫,云天若当真在这紧要关头让诸派坐实张衍乃劫数之说,输的便不仅是他一人,而是我溟沧上下一门。至德,你是关心则乱了。”
孟真人目光几番变化,最后终是沉落出几分哀凉:“或许真的是弟子关心则乱,可自云天归来后,弟子便总觉得有何处不对……恩师,那真的是云天吗?”
“你方才说云天在张衍身上下了禁制。”秦掌门望着那镜中形象,似有几分出神,“连你也解不开么?”
“是。那诸天离合神水禁光乃是张衍与云天各执一半,云天以此为禁锁,弟子也无法强破此术。”
秦掌门久久无言,最后缓声开口:“罢了,去传至言过来。”
“说来好笑,今日出事之地乃是成江下游的淮江一片。这淮江途径冥泉宗、元蜃门和浑成教三派,正是你们魔宗地界,我等还未曾向尔等问个说法,你们倒先将污水泼到了我溟沧身上。”丕矢宫坛内,秦真人冷声开口,赫然向着魔宗六派发难,“溟沧与事发之地相去甚远,按尔等所言,岂非东华洲各派都有操纵魔相一事的可能?”
魔宗诸人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梁循义,只等他表态。
梁循义终究奈何不得这位溟沧前代掌门的千金,他如今已修得凡蜕上境,飞升他界不过迟早之事,而这秦玉背后,却有秦清纲与卓御冥两位飞升大能的照拂,若结下恶果,只怕于自家道途来日不利。
但那张衍之事也断不可就此轻纵……溟沧派这些年隐有诸派之首的苗头,若不能趁此机会打压一二,来日开劫,只怕后患无穷。自己固然可以飞升他界一走了之,然而灵门的万载道统又该何以为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梁循义思绪随之一定,也知溟沧派如今派秦玉到场以势压人,显然已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眼下各家无非是拼谁的底牌更多,手段更狠罢了。
“上参殿主,贵派灵崖上人对此番魔相之事也颇有见解,想来不会无的放矢,不妨也请小述一二。”梁循义看向一旁袖手旁观许久的锦衣青年,忽然和蔼一笑。
周雍原本听着溟沧派这位秦真人快人快语说得尽兴,不曾想梁循义一个话头竟又将自己拉下了水。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对面的齐云天,稍稍坐直,迎上秦真人刀子似的目光,笑得亲切:“秦真人方才有一句话说得极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真人的道侣周崇举乃是我玉霄周族子弟,算来还是雍的叔辈。虽然崇举师叔与玉霄不如何往来了,但身上毕竟还流着我周氏的血,雍敬他为长辈,自然也敬真人是长辈。”
“我与周崇举早已和离,这些客套还是省省吧。”秦真人冷笑一声,不接这一茬。
“……”周雍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反倒是迎难而上,“是,是雍言辞欠妥,但雍无论是对真人还是对溟沧,都从无冒犯之想。先前上人观瞻星象,虽算得劫数起于贵派渡真殿主,但正是顾忌与溟沧多年交情,这才请动诸位到此共议此事,而非直接兴师问罪。”
他含笑看向秦真人,一字一句都极是郑重:“其实要说渡真殿主乃是降灾劫于九洲的魔物,雍打从心底里是不信的,更愿替其担保。只是九洲非是玉霄一家之地,天下同道也不可只听玉霄一家之言,就怕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既污了渡真殿主的清誉,又败坏了溟沧派的声名。是以,还请真人听我一言,请来渡真殿主到此,如此,皆大欢喜。”
这一席话极是谦恭,偏偏又滴水不漏。秦真人眯起眼,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齐云天,见后者无有开口之意,索性继续道:“若是我见不得小人得志,恶人欢喜呢?”
周雍倒也不介意这点指桑骂槐之言,不过歉意一笑:“若请不了渡真殿主大驾倒也无妨,不过是我等亲上溟沧,多走一趟罢了。”
“你敢!”秦真人神色陡变。
“雍本是一介庸碌之辈,仰赖上人栽培,才忝居玉霄上参殿主之位。秦真人凡事以山门为重,我等也自当以大义为先。”周雍反而愈发坦然,显然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自入殿后他虽几番与人言辞交锋,但似乎都带着点将睡未睡的懒意,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地醒来,挥出致命地凌空一斩,“玉霄派恳请溟沧顾念天下同道,请出渡真殿主与我等对质,若秦真人执意不肯,玉霄派只得亲赴龙渊大泽,向贵派当面讨得一个说法。不知各位道友,有谁愿与我玉霄同往?”
最后一句他抬高了语调,掷地有声,尾音于回响。
“南华派愿随玉霄派同往。”作壁上观了许久的肖掌门忽然开口,率先应下。
“太昊派愿一同前往。”史真人也随之表态。
梁循义安静地打量了一眼那个率先亮出锋芒的玉霄派大弟子,赞许间带着些忌惮,而后沉声开口:“冥泉宗,血魄宗,元蜃门,浑成教,九灵宗并上骸阴派,灵门六派愿意同诸位道友一行。”
此言一出,分量非同小可,谭定仙赶忙紧随其后:“补天阁自当前去做个见证。”
乔正道随之发话:“元阳派也当一路。”
戚掌门因秦真人在场,无法表态,庞真人与沈梓心各自斟酌一番,轻声道:“敢问秦真人,渡真殿主何以无法出面对质?”
“清者自清,何必受此危言胁迫?好一个破釜沉舟,”秦真人浑然不惧,“好,好,好,那你们便……”
“秦真人。”
忽有人淡淡一言,打断了那犀利的话语。众人一并转过头去,才惊觉发话之人竟是一早退出这场争执的齐云天。
秦真人转过头,定定地看着那个青色的影子:“你有何话讲?”
齐云天端坐于溟沧席位之上,神容平静,无有一丝多余地情绪。他不曾看向秦真人,只抬头望着咄咄相逼的诸派洞天真人:“诸位此举,便是打定主意要与溟沧为敌了。”
他声音不大,也不如何疾言厉色,殿中却倏尔一静。
周雍缓和了言辞:“齐老弟,没有人愿意与溟沧派为敌。但溟沧若不顾念大义,我等也莫可奈何。”
“大义。”齐云天安静地重复了一遍,“如周雍兄所言,只要我溟沧派愿意交出张衍,那便是大义灭亲,无论他是否与魔相有所关系,都不事涉山门?”
“齐云天!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秦真人勃然大怒。
“人劫当前,溟沧不愿与诸派为敌,诸位也无需急不可耐便要向我溟沧发难。”齐云天并不看她,每一句话都说得极稳,“溟沧派可以交出张衍,任凭天下同道处置。诸位也可心安,无需被一时是非蒙蔽,而枉顾自家山门道统。”
梁循义目光投来:“齐真人若一早便能如此深明大义,也无需我等费此口舌。”
齐云天对上那双苍老而精明的眼睛:“渡真殿主乃是我溟沧弟子,于情于理,山门自当回护。但也正因其是我溟沧弟子,为了山门,自然是两者相较舍其轻。”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也不算晚。”梁循义抚须一笑,“既然如此,那就……”
“且慢。”
一道剑光自殿外疾驰而来,明澈清冽,教人不敢逼视。待得光芒灭去,白衣剑修已是提剑入殿,于殿中站定,一身剑意孤寒。
“齐真人,行此阴险毒辣之事,便不怕天下同道取笑吗?”
清辰子一声质问响彻丕矢宫坛,剑光直指端然静坐的溟沧派大弟子。
第627章
“清辰兄!”周雍惊得霍然起身,在看清那剑光不过是悬于齐云天喉前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盛起一贯的笑意上前两步,“清辰兄,有话好说。”
他趁机使了个眼色给谭定仙,后者会意,正要战战兢兢地起身请这位少清剑修入座,转念才想起上一次丕矢宫坛议会时,少清派的席座已是被这清辰子一剑劈了个粉碎……谭定仙心中叫苦,原想上前客套两句,去被对方一身凛然迫人的气势逼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