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要喜欢你自己娶了去。”晏长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和卓师叔在一起的时候就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到了我这儿怎么就成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了?”

张衍瞥了眼被气得一噎的秦清纲,又瞥了眼理直气壮的晏长生――青年虽然眉目年轻,但已依稀可辨日后叱咤九洲的豪迈与桀骜,整个人都透着烈阳般的明亮与锐气。他敢披荆斩棘,他敢翻天覆地。

晏长生显然并没有留意到他的打量――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去在乎他人的目光――道了告退后,便一振衣袖,潇潇洒洒地扬长而去。

第544章

“臭小子……”秦清纲气结,旋即意识到还有贵客在场,连忙重新端起酒盏,掩去全部尴尬,“是我教徒不善,教周道友见笑了。”

张衍还敬一杯,暗暗钦佩这位前代掌门的八面玲珑处变不惊,若无其事地胡说八道:“道友门下高足当真是不拘一格,虽有几分???|不羁,却有日角龙庭之相,将来定非池中之物。”他顿了顿,复又故作惋惜,“只可惜我观晏师侄对这青庐之事不甚乐意,恐怕……”

秦清纲摆手一笑,示意不成问题:“周道友放心,这等婚姻大事,自当我等长辈做主,那小子不应也得应。”

“……”张衍原道是依晏长生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只要他一句不愿,秦清纲也当奈何不得,谁知眼下观对方之意,倒似铁了心要强扭这瓜,却是有些难办。他心中几番思量,最后面上端出些许为难之意,不动声色道,“秦道友的心意我已是知晓,只是这结亲之事本该是两家欢喜,若反是结怨,可就不美了。”

玉台之上忽地一寂,唯有潺潺水声时远时近,微弱而渺茫。

秦清纲摩挲着空了的酒盏,并不急着斟满,反是笑了:“周道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灵崖上人只要结亲之人需得生辰八字相合即可,如此,人合不合,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衍眉尖微微一动,秦清纲之意,似已猜到此番绝非普通的姻亲之约……如此,竟还是一意要促成此事,足见其心。

“秦道友有此一言,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张衍收敛了神色,淡淡看过他一眼,“如今同道之中谁人不知贵派与我玉霄有隙,玄微掌门待玉霄更是不假辞色。我此番前来,甚至连前往浮游天宫循例拜见都难,而秦道友却三番两次盛情相邀,和颜以待。这杯酒,才真是教人诚惶诚恐,不知是道友倾抱写诚,还是乔龙画虎?”

秦清纲朗声而笑,毫不介意这略有几分尖锐的言辞,稍稍向前倾身:“周道友有押宝之心,却不知敢不敢把宝押在小弟身上?”

张衍对上那精明得有些锐利的眼神,终于从此人身上窥见了几分琳琅洞天的影子。确实不愧是父女,那一双眼睛不可谓不像,尤其是眼角微挑时流露出的一段锋芒,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女儿的艳色横生远不及父亲的老谋深算。

“秦道友好志气。”张衍似笑非笑,“只是我听闻玄微掌门座下徒孙一辈,仿佛还尚有不少俊杰良才。”

“若凡事只按齿序,又来青出于蓝之说?”秦清纲将他二人的杯盏满上,轻描淡写间透着从容。

张衍并不饮尽此杯:“道友处心积虑,便只为求一门之主位?”

秦清纲笑而不语,只轻摇着杯中美酒,反问道:“道友以为,我辈入道又是为何?”

“自然是为求长生。”张衍淡淡道。

“那依道友之见,何为长生?”秦清纲又问。

张衍心头忽有所悟,面上只作沉吟之色:“若得与天地同寿,当可谓长生之说。”

秦清纲大笑出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中的傲慢分外坦然:“洞天真人虽享寿三千载,观元婴化丹者便如蜉蝣来去,可洞天之上的大境界者观乎吾辈,又与蝼蚁何异?不过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罢了。上得万山之巅,方知群山可小,位主天地之上,则天地可藐。长生之道,无止无休,只要能一路去到高处,又何妨拘泥于区区手段?”

他将空了的酒盏随手掷下高台,金杯落入水中,溅起一片水浪,转眼开出一片繁花似锦:“请周道友向灵崖上人转告秦某之意:若秦某入主上极殿,在位一日,则愿与玉霄一日为盟,三重大劫之前彼此引以为援,同舟共济。”

经罗书院内,齐云天将又一卷古籍合上,心中默诵一遍,确定已是一字不差,这才将其归位,换过下一卷。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来,将书斋染出几分红晕,齐云天轻舒一口气,拿着玉简来到一旁的案桌前重新坐下,随意观望了一眼外面的云霞滚火。他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般闲适度日是什么时候了,整个人都有几分不真切的虚浮。

眼下距离他与张衍到得此处虚境,已过去三日,然而他仍旧未能探清这样一方过去之景究竟意义何在。四代掌门闭关后,他这个无有更多主事之权的上极殿护法长老可谓闲得百无聊赖,只得在经罗书院阅览那些年岁古早的典籍打发度日。若离开此地后记忆犹在,倒可替门中重修残卷旧书,以益后人。

虽不知这片虚境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他冥冥之中确实能感受到一股伟力在推进着他行事。譬如现世之中,虽知溟沧与玉霄并无姻亲,但身在此地,他却不可因这既定之果而对此处之事放任不理。

他眼下所顶替的身份将他约束在此间,却又不全然逼迫着他循规蹈矩,就像是从前描红习字,虽未被框死,笔锋却忍不住随着红字临摹。那股力量来得毋庸置疑,让他不必急于求成离开此地,也让他衔胆栖冰,不敢有丝毫懈怠。

齐云天闭上眼,回忆着日前张衍自流徽洞天赴宴后传来的密信――秦清纲有意借玉霄之力上位,这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情。昔年秦清纲继任掌门之后,当先一件大事便是与玉霄派重修旧好,以借得玉北伐,诛灭北冥洲大半妖修。而后溟沧与玉霄也总归维持着表面上的一团和气,虽偶有龃龉,但好歹相安无事多年。

只是四代掌门尚未去位,他这位太师祖就已有了这诸般打算,当真是未雨绸缪。

他以玉简支着额头百般思量,念及浮游天宫内那个目光矍铄的老人,心头陡然掠过一点惊疑。

――以那个老人对溟沧的把控,流徽洞天的行事与用意,他当真不知吗?

第545章

忽有一股气机降于书斋外间,齐云天握着玉简的手纹丝不动,面上一派漫不经心,思绪却已被猛地拽回,凝神以待。

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穿过一层层堆满典籍的书架直往他这处而来。

“我寻遍浮游天宫也不见你,原来你在此处躲清闲。”何静宸在案几前驻足,开口时自有禁制降下,布于内外。

再见这位先贤前辈,齐云天原想起身稽首,旋即忆起张衍曾提醒过,自己眼下顶替的这位荀长老生性自矜,便只得不动,捎带露出几分不愉:“如今溟沧还有能清闲的地方吗?不过是此处清静而已。”

何静宸在他对面落座:“玉霄意欲结亲之事已是传开,这事压不住了。”

“流徽洞天志在必得,自然巴不得大张旗鼓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齐云天见他神色郁沉,便知令对方愁眉不展的必不止此番玉霄之事,只是并不直接点破。

何静宸深深一叹:“我已是去查过,流徽洞天门下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正合了玉霄的要求,秦清纲打的便是他的主意。”

“这也好办,你现在也去寻一八字相合的弟子收做徒儿,到时两人同为洞天真人门下,你未必没有胜算。”齐云天一哂。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结亲之事断不可能。”何静宸目光一凛,“我溟沧岂可与玉霄同流合污?”

齐云天将手中玉简随手一掷,目视于他:“如此说来,何殿主烦忧的果然是流徽洞天坐大,他日难以扼之了。”

何静宸眼角抽动了一下,声音更沉:“流徽洞天对掌门之位虎视眈眈,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你这话问错了,”齐云天嗤笑出声,“你该问门中洞天之中,有谁还看不出他那点心思。”

何静宸张了张口,终是默然不语,只转头看着窗外逐渐黯淡的天色,脸色愈见冷肃。齐云天捻着袖口的衣纹,并不主动出言。书斋内并未点灯,光线收束,随着落日缓缓退去,只留下幽晦的余影。

“你与我说句实话,掌门师祖此时闭关,究竟是为何?”半晌,对面的男人终是开口。

“掌门行事高深,岂容他人揣测?”齐云天仍是不动声色。

“旁人说此话也就罢了,”何静宸皱眉,“掌门师祖素日只留你在跟前侍奉,若要闭关,岂会不与你交代原委?”

“……”齐云天分毫不乱,反是问道,“何殿主近来如此着紧上极殿之事,莫非也存了与流徽洞天一般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