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立于高处,原本已防备好了此妖的反扑,谁知直到那躯壳被烈火煅烧得皲裂,也未曾见到对方再有所动作,不觉眉头微皱。
此妖看似拿下,但仔细一想,却来得太过容易。来时他曾查过这妖蝗的记载,上古之时,不知多少洞天真人折于此妖之手,最后那些西洲修士也只能以荣华钉钉封此妖,难以杀绝。如今此妖看似功行未复,缠斗多时后这才落败于他们手中,但只怕还有后手。
张衍目光一冷,法力催动间火势更甚。他得成至法洞天,法力取于天地之间,根本无惧虚耗,但那妖蝗被封印数千载,又加此一战,法力想必是所剩无几,逼出对方那护命神通只是迟早之事。
大火燎燎三日不歇,那妖蝗甲壳终是难以支撑,寸寸剥落,从中露出一具新生之躯,六目之中又有一目黯淡了下去。
“代命之术么?”张衍一笑,以气机传信于吕钧阳与霍轩二人,“两位真人,此妖已被我磨去不少元气,表面上看去虚弱,实则仍有挣扎之力,不可给他喘息之机,下来却要拜托二位了。”
吕钧阳与霍轩随之赶来接替,以金火二法又将那妖蝗又烧灼了足有数十个时辰,那大妖元气似才彻底磨去。为求稳妥,霍轩特地祭出法镜洞察四方,确定此物已无生机,这才收功。
张衍在外调息片刻后便与牧守山会合,后者静察四方,并未在感觉到半点妖邪之力,向他微微点头。
张衍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仍是存疑。他回忆着方才那妖蝗手段,将那大妖空壳收走――此番诛妖,正是为了带这妖蝗躯壳回返门中祭炼,为己所用。牧守山留下将这片封印妖蝗之地彻底打散,绝去生机,待得四人重回那鹤舟会合,已是月余之后。周娴儿一直留守此间,得见他们功成归来,欢喜之余亦松了口气,只盼着快点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我等不在时,可有什么异状?”张衍打量她一眼,低声问道。
周娴儿如实答话:“回禀真人,此处甚是平静,便过来时所遇那些虫妖,四下里也未曾见得。”
张衍微微点头,又道:“你先前感应荣华钉时所上身的那点阴浊之息可曾褪下?”
周娴儿不意对方还惦记着这一重,心下感激:“弟子这些时日内息通畅,想来已是根除。”
张衍笑了笑,却并不急于出言回返,只望着远处地陆崩散的光景若有所思,半晌后,向着余下几人道:“诸位以为,妖蝗是否还有逃命手段?”
牧守山闻言皱眉:“渡真殿主此言,是说此妖还未曾真正死了?”
“我只是以为,这天妖横行上古,诸修奈何不得,就如此简简单单被我等灭杀,是否太过简单了?”张衍摇头,手指捻过袖口,“我曾听闻,上古一些妖物,身虽死,但神不灭,犹可徘徊人间。”
霍轩正色道:“渡真殿主之言,不无道理,神游于外,不是不可,但必得有寄托之物,或是占据生灵之体,此刻这里只我五人,又都是修道之人,妖蝗如是要做到此点,那我等绝然不会察觉不到。”
吕钧阳听至此处,忽地有几分醒悟,却并不出言。周娴儿在一旁听着他们议论那大妖之事,虽是好奇,可也只听得似懂非懂。
“诸位不知可是听过,凡俗间常有王侯贵胄,为攀附仙神,常言称己身为其母梦异象而生?”张衍目光冷沉,继续说道。
“上古之时,曾有先民梦中受孕,生下神人,虽多是荒诞之说,但有不少确为道行高深之人借躯投生。”牧守山笑道,“要是妖蝗果真做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有一女子在此间,哪怕远隔万里,也可……”
他说至此处,已是陡然明白过来,神色一变:“……也可神气交感,夺其精血养孕己身。”
张衍阖眼,微微点头:“不错。周娴儿,你且上来。”
“渡真殿主,此女……”霍轩神色一肃,更添几分着紧之色。周宣虽只是齐云天门下一记名弟子,周娴儿也算不得溟沧真传,但其毕竟是玄水真宫出身,若是在此处被打杀,天枢殿那厢只怕不好交代。
张衍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霍轩记起张衍与齐云天的关系,更有几分忧心。
“诸位真人,弟子,弟子……”周娴儿听得自己被点名,一时间手足无措。她并非愚昧之徒,如何不懂张衍语中之意――那大妖竟是不曾死绝,反倒是附到了自己的神魂之中。若几位真人存了斩草除根之心,自己又岂有活着的道理?
她本想退后,却见吕钧阳已是在船尾站定,将整片鹤舟封锁。
张衍睁开眼,望着面前已是快哭出来的晚辈,叹了口气,语气难得添了几分温和:“你莫怕,可还记得我先前在你身上镇压了一道符???便是那当真有那妖物神气潜入,我亦有办法护得你周全。”
周娴儿一愣,眨了眨眼,仍有些迟疑。
――“记着,进去之后只管听渡真殿主之命行事,无需忧心其他。有渡真殿主在,必可保你无恙。”
关瀛岳的叮嘱犹在耳边,周娴儿寻到了一丝倚靠,瞧着对方那张冷俊的脸,最后还是记起自家恩师平日里的教诲,端正神容,来到张衍面前。
张衍看着面前的少女,静静道:“周娴儿,我需问你一句,若那大妖真的借你之身养气修炼,重新降灾劫于世间,你待如何?”
周娴儿一惊,眼中猛地一酸,落下泪来,却还是深吸一口气,颤声道:“既为溟沧弟子,便当为山门鞠躬尽瘁,不因出身而分贵贱,不以修为来论短长,大势之前,洞天真人在上亦需搏命厮杀,那么后辈弟子,也没有谁死不得。”
张衍得见她眉宇间一点坚决,微微点头:“你有此心,那一点妖邪之力又能奈你如何?”
他抬手于自己眉心一按,暗中催动九摄伏魔简。此刻有牧守山这等前辈洞天真人在场,他本不该擅动这等魔藏之物,但事关玄水真宫门下,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周娴儿不知张衍动用了何等法宝,只觉一道光华落于己身,识海中似有什么被拉扯而出,一时间苦楚难言。
霍轩等人只见一道阴邪黑气从周娴儿眉心涌出,神色肃杀,纷纷防备。
张衍以九摄伏魔简彻底引出那妖蝗生机,眼见那妖气竟还有重新侵夺周娴儿之身的意思,目光更冷,当即以伏魔简将其完全吸纳消解。
周娴儿只觉身体猛地一松,睁开眼呕出一口黑血。黑血中一只怪虫犹自蠕动,但被那光华罩住后,不过片刻便没了生息。
“此是先前借了你一点生机血气孕化出来的妖身,若是任由它继续盘踞下去,那必是将你一身精血吞了,最后破脑而出。”张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灵台清明后这才将手收回,“不过你也无需慌张,此刻你躯体之内天妖神气已是除尽,只稍稍元气亏损,别无大碍,回去打坐调息几日便可复原。”
周娴儿愣了足有半晌才回过神来:“弟子不用死了么?”
“你若出了意外,你师祖那厢我可无法交代。”张衍瞧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只觉果然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弟子,弟子多谢真人相救。”周娴儿涨红了脸,连忙抹了眼泪,郑重一拜。
张衍摆手:“去歇着吧。以后若有空,常去你师祖那里问安便是。”
第531章
关瀛岳于界关之外等候多日,心中虽然挂念,但也知那除妖之事非是自己这等修为可以插手过问的,便只管专心借此处水汽灵机修持。何况张衍临行前亦有交代,要他仔细甄别此地涵渊重水中的精粹,以便过后收纳回山门待用,是以这段时日,他除去日常打坐入定外,更需以北冥真水探知四面水壁的根底,择选法力浑厚之处。
这一日他循例外放出北冥真水往西面一处尚未探寻之地查看,忽觉界关之处一阵气机波澜震荡开来,登时起身查看,正见张衍等人驾着鹤舟这番。
“见过几位真人。”关瀛岳略松了一口气,稽首见礼,余光瞥见跟随在张衍之后的周娴儿虽脸色差些,但也是无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衍问过他几句外间情况,确定此行未曾被外派洞天真人觉察,微微点头,又与牧守山等人商量一二后,便开始着手收纳此地的涵渊重水。
此事看似简单,实则真要着手,却极为艰难――这涵渊重水,只一滴便重如山岳,纵使要摄拿,也得一点点徐缓图之。霍轩与牧守山二人自请前往海眼之下的火口坐镇,吕钧阳则赶去海上,调度四方被牵动的灵机,以免惹来有心之人觉察此间动静。张衍随手圈出一片灵机丰沛之地,教周娴儿自行安心调养,自己则携了关瀛岳去将那涵渊重水中的精华一滴滴暂且收入洞天之中。
“渡真殿主,娴儿她……”关瀛岳到底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