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师弟想何事如此出神?”齐云天忽地开口笑道。
霍轩被这一声惊动,连忙回神,佯装无事:“还请大师兄见谅,小弟思及方才吕真人一事,这才一时晃神。”
齐云天淡淡道:“此事师弟无需太过忧心,若真有何人不服,尽管报与上极殿知晓便是。”他稍微一顿,又是一笑,“为兄还道是师弟在奇怪今日为何我不留渡真殿主单独说话。”
霍轩闻言便知自己方才那些揣测只怕都被齐云天看在眼中,却又不敢十分肯定,更猜不出对方是要存意敲打,还是推心置腹――思来想去只怕还是敲打之意居多,这世间能与齐云天推心置腹之人,怕是无有几个。
在齐云天面前周旋从来都是白费功夫,他当下只得试探着开口:“大师兄与渡真殿主感情甚笃。”
“霍师弟目光如炬,到底是过来人。”齐云天笑意坦荡,竟当真不曾否认。
饶是霍轩心里已猜测过千百回,更确定了八九成,但此刻真听齐云天这一言,还是只觉五雷击顶,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但他毕竟也是一殿之主,更兼洞天修为,虽被此言震得一时无言以对,也很快就找回了应有的姿态。是当真无需意外,齐云天待张衍足见用心,张衍待这位大师兄亦是投桃报李,只瞧议事时他二人对上的目光,便知灵犀在心。
“大师兄这是……”霍轩多少拿不准齐云天的言外之意。
“霍师弟以为,渡真殿主此人如何?”齐云天随和一笑,忽地道。
霍轩忙道:“渡真殿主资质绝顶,道行深厚,更有大谋论,大心胸,实乃麟角虎翅之才。”
齐云天仍是笑意温然:“那霍师弟以为,为兄如何?”
这一问比刚才那一句更加要命,霍轩坐得更端正了些,坦诚开口:“大师兄乃是溟沧的中流砥柱,我辈弟子皆是心服口服。”
“得霍师弟此誉,为兄惭愧。”齐云天摇头轻笑,望向他时口吻却郑重了几分,“师弟心思敏慧,是以一些事情为兄也无意隐瞒。如今三殿主持门中诸事,若是一味藏掖,反倒容易生出不谐。今日留师弟小叙,如实相告,也是为了告知师弟,人劫之前,无有私情,我与渡真殿主有私,但一切仍都以山门大计为先为重,师弟无需有所顾虑。”
霍轩连忙起身一拜:“大师兄与张师弟行事端正,小弟岂敢有那等不恭之念?”
齐云天抬手将他扶住:“为兄自然知晓霍师弟乃是光风霁月之人,这才有今日之言。日后三殿共心,大家同舟共济便是。”
霍轩心中大是震动,愈发佩服且敬重:“大师兄之意小弟已是明白,人劫当前,自当肝脑涂地,以报山门。”
齐云天微笑颔首,随即又与他共勉几句,这才言是真水法身法力将尽,不便多留,送他出了上极殿。霍轩临行前又是一拜,显然颇是感怀对方此番如实相告的信任,于吕钧阳之事更添几分重视。
送走霍轩后,齐云天低头看了眼颜色微淡的指尖,便知这具法身也到了该散去之时。
“你与霍师兄说了?”
忽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指,以法力稳住那点涣散之势。齐云天抬头看了眼面前之人,毫不意外他的出现,只轻叹一声:“我若不说,教他这么一直心中揣摩,日后如何还能好生议事?”
张衍低头吻了吻他冰凉的指尖:“我不过是多看了你几眼。”
指尖传来唇纹的触感,齐云天看着那张带笑的脸,眼睫微动,最后还是转头将目光落到别处:“上极殿乃是议事之处,需得举止有度,岂可……”
“大师兄莫非没看我?”张衍很是从容。
“……”
第526章
齐云天并非不擅词锋之人,他若愿意,必要之时可以说是巧言令色亦不为过。然而对着张衍,他却每每失利,只能任由对方占尽口头便宜。
“别走,与你说着玩的。”张衍捉了他的手,忽地一笑,亡羊补牢,“大师兄议事素来专注,一丝不苟,堪为我辈楷模,岂会有分神疏忽之时?”
“……”齐云天静默片刻,发现自己拿这个人果然一点办法也没有。法身的法力所剩无多,哪怕再如何被挽留,也难以长久。他抬起头,看着面前取笑自己的这个年轻人,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殿内光阴忽明忽暗,他在张衍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张衍说得没有错,他确实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从少年时的顾盼自雄,到如今的不怒自威。若将岁月一饮而尽,那必是柔肠百转。
“神水禁光的法胎祭炼已到了关键之时,往后百年间,大约法身也会尽量避免动用。”力量已经在从指间逐渐消退,齐云天收敛心神,只拣紧要之事与他交代,“好在师祖与老师大约不久也将炼成余下的九还定乾桩,诸事当是无虞。”
“你宽心便是。”张衍颔首。
齐云天微微笑了,本打算就此散去法身,面前的青年却下意识将他的手却握得更紧。
齐云天一怔,张衍随即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强人所难,顿了顿终是将手松开:“祭炼此物宜缓不宜急,当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
齐云天知他是担心自己如先前那般入障,亦感觉到了那只手离开时的迟疑。
“闭眼。”他忽然反握住张衍的手,轻声开口。
张衍为这个难得的要求一挑眉,笑道:“这些年难得见你一面,我可还想多看一会儿。”话虽如此,还是依言阖眼。
齐云天安静地看着这张英挺俊朗的脸,笑意无声地舒展开来,抬头吻上。
唇上忽地传来一点湿热的触感,唇与齿短暂相逢后了无痕迹,张衍下意识收拢手臂,最后的虚影却已如泡沫般散去。
玄泽上清??济洞天。
小界之中自有朝夕,无垠大海上,一轮白月高悬,流光皎皎,照出大潮波涛粼粼,其间隐有龙游。当中一座浮岛看似危矣,却又始终坚守不动。
少年衣衫水蓝,盘坐于浮岛中央,额间一点光华如鳞,随着四周大浪起伏而明灭不定。
随着法力运转过又一个周天,海面猛地炸破开来,七条蛟龙出水,相互对峙争斗,围着这片浮岛角逐不休。每一条蛟龙都是由水而化,却逼真到鳞角峥嵘,它们低吼间腾云逐浪,要将剩下的对手吞噬。
高天之上雨云压来,盘卷成涡,海上大浪奔涌,一时间天地动荡。
关瀛岳自被齐云天勒令闭关在此,到如今已近两百载,入得元婴二重境。这多年之间,他循着齐云天所留之法参悟《玄泽真妙上洞功》,于北冥真水的领悟更进一层,吐纳间已可与水呼应,随心而召。
他此刻将一身法力尽数放开,睁眼观望着那七蛟相争,神色肃穆。
当先激战的一尾蛟龙已存落败之势,不过一瞬便被敌手侵吞。余下六尾蛟龙再争斗良久,也逐渐分出胜负,最后只剩下一清一浊相抗。
厚重的云层被互搏的蛟龙撞碎,海浪时而被压迫得纹丝不动,时而被横扫得潮峰迭起。清浊两条水龙撕咬纠缠到一处,互不相让,直入云霄,渐渐地竟相融至一尾。新生的巨龙瞳孔明亮,如冷月出云,咆哮间大雨倾盆而落。
关瀛岳站起身来,抬手一招。
巨龙似有所感,风驰电掣地向他猛扑而来,庞大的身躯足以瞬间粉碎关瀛岳脚下微不足道的地陆。而少年人不卑不亢仰首而立,毫无畏惧地迎上那份威压,看着巨龙瞬间收束成一点,将它重收入眉心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