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潮渐涨,气机已定。玉霄派此番为助补天阁,破碎自家小界,倒当真是下了血本。”清鸿宫外,婴春秋立于飞台上观望极远之处的天穹,眉头微皱,“溟沧与玉霄这一回暗地相争,你如何看?”
一旁的白衣剑修神容冷淡,显然对此并不如何上心,转身欲走:“非是那二人出手,不必多看。”
婴春秋反应了片刻,才醒悟过来他口中的“二人”是谁:“玉霄确实已更换了主事之人,不过溟沧那边何以见得?”
清辰子顿住脚步,看了一眼玉霄山门所在的方向――虽相隔甚远,但以洞天真人的修为依旧可辨小界打破之时的清气浮涌:“齐道友素喜先礼后兵,以之手段,若要杀鸡儆猴,一则不会来得如此直白,二则,也不会给玉霄派回援之机。”
“补天阁毕竟也是十大玄门之一,若做得太绝,于溟沧眼下并无意义。如今教他山门险堕,分寸拿捏得正好。如此干脆利落,确实更像是那位渡真殿主的手笔。”婴春秋捻须一笑,微微点头,“此举一出,只怕要教那些依附玉霄之辈坐立不安了。不过安与不安,都是一战,少清无需在意这点细枝末节。”
清辰子的目光终是向着东华以南多逗留了一刻才收回:“玉霄派不用周雍,败局便已无转圜可能,无需再看。”
婴春秋顺着他的话思考下去:“周雍么……此子虽有声名,却鲜少露面出手,不过你对他素来评价颇高,想必有些本事。玉霄不能识人善任,纵使笼络各派,妄图坐大,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这样也好。”白衣剑修留下似是而非的话语,御起剑光,回返玄天殿。
玉崖之内一片幽光冷漠,闭关其中,整个人像是浸在极深极冷的海底。
周雍背靠着石壁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蘸着伤口流出的血,一笔一画在地上先端正地写了一个“华”字,露出几分得逞而满足的笑意,随即又趁着血迹未干,认认真真地在后面跟了一个“关”字,心中更是欢喜。
最后一个“山”字写到中途,外间似有气机流转,周雍立马抬手抹去了那些字迹,哪怕他知道有禁制在此,外人根本无法踏足这里。
“大师兄,成了。”有微弱的声音送了进来。
周雍倒不意外,手指虚画出一道符文,与对方以秘法传音:“贤扬老弟这时候过来,想必补天阁那厢已是无恙了。”
周贤扬在外恭敬道:“多亏大师兄神机妙算,提出破碎小界之法。此番补天阁之危有惊无险,天地灵机已是稳住。”
周雍无声苦笑,只觉伤口疼得厉害,但话语依旧从容:“我一心闭关此间,哪里知晓这外面的事情?一切都是贤扬老弟的功劳。”
“是,大师兄正值闭关之时,自然是不知道的。”周贤扬被提点了这么一句,自然明白,但也难免迟疑,“只是我观如今心明洞天主事,实在难以服众,吴族那厢也隐隐有几分不安分。若是大师兄还在,今日又岂会……”
“不过几处小界,我玉霄万载基业,还不至于这点都损失不起。但补天阁若不救,诸方同道便会以为我玉霄无能不义,他日更难行事。”周雍低声道,“如今既是四表姐主事,同为周族子弟,自当一心。”
周贤扬在外神色一肃:“谨遵大师兄教诲。”
“去吧。若教四表姐知道你往我这处来通禀门中之事,指不定会吃心。”周雍也不愿说得太多,三言两语就打发他走,“幸而补天阁之事不是齐云天动手,他可是个不做则已,做便要做绝的狠人,哪里还会给我等补救之机。若有机会,也暗地里提醒四表姐两句,眼下非是和溟沧硬碰硬的时候,莫要浮躁。”
“我记下了。”周贤扬又是一拜,“那小弟便先归位,不敢再打搅大师兄闭关。”
周雍挥了挥手,随即想起自己被关在这玉崖里对方也看不见,于是又悻悻地把手腕耷拉下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若非灵崖上人默许,周贤扬纵使为宿衡殿主,又如何能靠近这玉崖半步?自己若拿不出个合适的法子,只怕想在这儿继续闭关下去都难。他懒懒地靠着墙壁,低头看了眼一旁被抹花的血痕,手指忍不住轻触上那片已然凝固的痕迹。
被惊雷掀上天的巨浪落下,化作恣意滂沱的暴雨。
长天剑斩断雨幕,逐一格挡开一枚枚神梭,圈出一片自处之域。齐云天微微喘息,抬头望着高处那个始终骄狂傲岸的男人,颤抖的手将剑柄握得更紧。他短促一笑,知道对方既修《元辰感神洞灵经》,必然已经觉察到了自己此刻的心绪。
手指必须要紧握成拳才能克制住那细微的颤栗,不是出于紧张或是胆怯,而是因为兴奋。
真是松懈安逸了太久,险些都要忘记了自己这双手,也曾执掌雷霆。
对,就是这样的感觉……呼吸间,风中都隐约透着血气。
他并不计数与晏长生争斗了多久,事实上从交手的第一个瞬间开始,他们之间就一直在直截了当地比拼法力,谁都不曾有周旋回避之意。他的雷法正是晏长生所授,哪怕对方只是一道幻影,缠斗起来亦是不相上下。一道惊雷劈来,那便还以十道百道,到最后,整片天地雷潮激荡,荒野尽成焦土,满是深坑。
“好小子,越斗越勇么?”晏长生振袖间无数神梭没入云中,始终居高临下,“不过想胜晏某人,只怕你还得拿出些本事来!”
齐云天无声微笑起来,轻踩上水浪一角,于是四面八方的浪潮陡然被压服平静。大雨落水而融,不曾溅起半点涟漪。
“我知晏真人于《元辰感神洞灵经》一道已臻化境,无人能及。今日弟子斗胆一试,不知究竟是真人的神梭更灵,还是弟子这心傀水更快?”齐云天并指捏诀,眉心一点青光浮出,被他一剑引入水面之中。
本于云中感应对手心神的神梭忽地一齐颤动起来,晏长生眯起眼,抢先一步撑开风雷高塔的法相,及时压制住那无垠水势――不是错觉,那个瞬间,天地间有水之处,尽数充斥着少年人斗战的心念。
神梭末端突然传来一种近似于“劈砍”的意愿,却根本不知攻势将从何处而来。几乎是在同一个瞬间,漫天大雨蓦地皆为一束,如同利刃般直劈而下。
晏长生身形一晃,以指划出一道苍茫虚气,将锋利的雨幕尽吞。而齐云天已提剑纵身而来,趁着这一式“两界再分”尚未完全使出,心念一动,于是被吞纳入内的雨水登时爆开,生生破去此招。
“以心御水?不,这是……”晏长生眉头微皱,御使三枚神梭直击来人。
齐云天避也不避,任凭神梭穿过身体,整个人溃散成水。
晏长生大袖一挥,霍然抬头。
那个瞬间,天地间只余下一腔无往不破的意愿,于是风云涌聚,万水如剑,从天而降切开天穹,有人青衣翻飞,携剑直落。不是他在操纵着水,而是水为他活了过来。他若决意杀掉什么,水便会为他将其置于死地。
长天剑上雷霆明灭,当先劈去那高塔法相的一角。
“有长进。”男人不避不闪,只笑望着杀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后辈。
齐云天咬紧牙关闭上眼,任凭剑雨追随着自己落下,一寸寸钉入那高塔法相。
剑上的感觉转瞬一空,那种云散烟消的虚无感再次压来,拉着他就此下坠。
赢了么?
他茫然而疲倦地按上心口,及时虚握住那里涌出的某种鲜艳的光芒。接连数场激战,他终是找到了那颗久违的杀伐之心,有此一念,也足够他祭炼那禁光法胎……
还未等他细想,周围灰蒙虚化的景象又起波澜,乌黑与血红两种颜色铺天盖地而来,炼狱般不详。齐云天本能地握紧长天剑,警惕着突如其来的杀意。
这一次,又是谁?
那种阴森诡谲到了极致的感觉不属于他交手过的任何一个对手,可偏偏又……又带着惊心动魄的熟悉。
齐云天挣扎着踩到了一片实处,环顾四周,最后转头回身。
黑衣青年发梢皆赤,瞳仁亦是血色,身后盘踞着通天彻地的黑影。他站在血池间,望过来时如同磨牙吮血的兽。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