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暗暗一笑,也知道余下那一小半变数为何:“那周雍远在玉霄,就算我等掐准时机,捕得他气机动手,这一缕剑意只怕也难过摩赤玉崖。”

“又何需过那玉霄山门?”齐云天笑意泰然,抬手点出一道水光荡漾的界门,示意张衍跟上。

张衍起身随着他一并步入此间,才发现竟是到了一处飘渺幽暗的虚空之中,放眼望去,俱是玄冥混沌。四面分明空无一物,但每行一步,脚下便会踩出一纹涟漪,好似步步皆行于水上。

“太冥祖师昔年开派之时,曾于滴水间点化出一片四海相通之域,便是此处。”齐云天抬头仰望着高处的幽玄之光,北冥真水在他身侧不断铺展蔓延,好似海涡,“若于此间作法,便可以水为媒,将那缕剑意送去一切有水之地。”

“此法消耗巨大,你……”张衍皱了下眉头――哪怕洞天真人法力雄浑,足以摧山撼岳,但要驱动四海之水又谈何容易?

齐云天笑而不答,阖目而立,双手十指交扣与胸前,苍青色的法袍被看不见的气流卷动,上面的沧海云龙纹鳞爪飞扬。张衍身处于动荡的中心,却感觉不到丝毫压迫――那些浩瀚法力包容了他,也默许了他逗留在阵眼主位。

齐云天的身影被无形的法力渐渐托举悬空,凌驾于此间,一缕青光如蝶蜕般落下,化出人形。张衍一眼便看出,那是一具法力稀薄的化影之身。

“留正身在此,当真无妨吗?”张衍看着行至面前的齐云天,转而望了眼那高悬的身影。

“有渡真殿主在此护法,想来自是无恙。”齐云天平静地开口,自他身边走过。

“大师兄。”张衍在他与自己就要错身而过的那一刻叫住了他。

齐云天顿住脚步。

张衍嘴唇微动,似想最后再提醒些什么,但他也清楚地知晓,行至这一步,任何话都是多余。那些慨叹哽在喉头,最后也只剩一声叹息:“你要小心。”

齐云天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并不过分停留,却格外专注而隐忍,在昏暗虚空中像是下过一场雨。

周雍是被殿外的雨声扰醒的,这个时节的难得有这样滂沱的雷雨。

他按着额头坐起身,没精打采听着外间的雨声,还带了几分宿醉后的恍惚。前些时日料理了吴氏中几个可能不安分的老家伙――虽不知齐云天究竟是与其中的哪一个勾结,但一齐收拾了也省得日后祸起萧墙。

周雍随手扯了件外袍披过肩头,也懒得整理半敞的领口,就这么踱步到大殿门口,倚着殿门坐在门槛上,观望着这片苍茫雨幕。

这样寥落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要喝上一杯。横竖灵崖上人闭关,也不会有谁来拘束他的言行举止。

――“你可知,这一辈弟子中,我为何独独选中你?”

周雍百无聊赖间想起那居高临下的话语,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搭在眼前。

没关系,这些都没关系……

他掩面低笑出声,直到笑得累了,才靠着殿门沉沉睡去。

明明是大雨瓢泼,玄水真宫的碧水清潭却是一派平静无波,雨水落于水面上旋即化为无形,生不出一丝波澜。

关瀛岳独立于岸边,目光空洞而带了些哀意,如镜的水面映出他孑然的身影。他以法力镇压着水面,却不曾施法隔去这场荒凉的大雨,任凭自己被雨水浇得湿透,寒意贴着脊梁蔓延。

――“我名周佩,如今在琳琅洞天门下修道。你可是齐真人门下弟子?如何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抬起头,仰望着灰蒙压抑的天空,乌云一层层压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师姐。”

――“师姐?你给我记住了,玄水真宫门下从来只有一个师姐,那就是齐梦娇!”

关瀛岳睁着眼,任凭雨水顺着额头与眼角滑落,口中依稀尝到些许涩苦的滋味。

――“你可知,何为‘忍’?”

他深深闭上眼,脸色被雨水冲洗得几近苍白,在这样一场凉到骨子里的大雨中,他几乎要分不清自己的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发自别的某种情绪。

忽然间,远处有什么破空而来,割裂雨幕,惊得他蓦地睁眼。

他用发抖的手接住那道符诏,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好似那是某种能要人性命的东西。又过了良久,他的目光才逐渐冷定下来,握着符诏的手也有了力气。是的,这不过是一道寻常的传召法符,他不应该太过失态,更不该乱了方寸。

关瀛岳抹去脸上的雨水,一振衣袖,掸落一身水意,当即向着天枢殿飞遁而去。

大雨间云流紊乱,连视线都是浑浊的,他按捺着一颗仓促跳动的心落定于浮游天宫外的长阶前,一步步拾级而上。

从前不如何觉得,如今只觉得这巍巍宫阙像是能吃人。

“弟子关瀛岳,拜见恩师。”他止步于殿外,规规矩矩地一揖到底。

“进来。”齐云天的声音穿过大殿,依稀带了些回响。

关瀛岳暗暗收紧拳头,将脊背挺直,若无其事地步入殿中,走近高处那个青色的身影。那真是一种不容亲昵的颜色。

齐云天不露情绪地端详着他,那目光并不如何森冷,却偏偏掺了凉意。

关瀛岳想要逃避这样犀利的注视,却又不敢低头,到最后只得咬紧牙关地主动迎上:“恩师有何吩咐?”

齐云天神色疏离,半晌后掷出一道清光在他面前:“去将此信送到逐星崖,这块玉符自会指引于你。”

关瀛岳双手接过那一纸符书与一道玉牌,不觉道:“敢问恩师,此信是要送到何人手上?”

齐云天目光微狭:“无需多问,到了自会有人来取。”

第480章

关瀛岳离开天枢殿时,只觉得雨下得愈发大了,仿佛四海尽数到了天上,又一股脑地倾泻而下。他望了眼雨中某个方向,握着玉牌的手一点点收紧,最后还是调头,选择跟随符诏的指引。

直到一路离开龙渊大泽,出了溟沧,他才在云头间止步,招来纸笔匆匆书信一封,塞入一支玉管。那玉管似有灵性,得了书信后当即从他掌中跃起,如流星飒沓,飞入风雨。关瀛岳循着那玉管残留的清光望去,只看见一天凄风苦雨。隔了这样遥远的距离,伽仪峰的轮廓其实根本无从得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地眺望。

但眼下他无法停留太久,清光流溢的玉符在他手中跃跃欲试,指引着某个方向。

关瀛岳深吸一口气,雨水呛进喉管,激得他低咳几声,但他旋即便继续启程,赶往齐云天所说的逐星崖。

东华洲的大小玄门皆有山门禁制,外派而来的寻常文书基本以法力封存,再传递到他人之手,而那些通过禁制时所留下的痕迹,则会由山门弟子记录在案;至于一些事关隐秘,私下往来的书信,为了避过禁制,便会以一些手段遮掩,更有甚者,或寄托于法器灵宝,或由门下亲信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