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来历的鸟雀似懂人言,在他指尖轻轻一啄,极是欢快。
周雍放声而笑,随手一挥,任它飞走,很是沾沾自喜的模样,笑过之后,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望向灰云浓密的高天:“真好啊,你们都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正要阖目睡去,却若有所感,整个人立时坐起,稳稳接住了穿云渡风而来的一道清光。
周雍展开符书,信上内容简短,却教他当即冷笑出声:“吴族那帮吃里扒外的老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斗不过,竟是想着和溟沧勾兑上。”他打了个响指,苍白的火苗自指尖蹿起,将符书焚尽,“齐小弟啊齐小弟,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抖擞了一下精神,正要起身,又忽地在中途顿住,盯着空无一物的指尖若有所思。
不,不对……
周雍眼中有极锋利的情绪一掠而过,他坐回榻上,将一枚碧玉手镯掷入面前的清潭中,不过片刻,便有一个娉婷的身影自水中显化而出。
“拜见雍真人。”虽是由水显化,女子温婉的眉目却依稀可辨,正是周佩。
“你那信我已是看了,吴族与齐云天勾结一事你是从何处所知?”周雍并不与她拖沓,径直开门见山。
周佩答得恭敬:“启禀真人,关瀛岳日前曾窥得齐云天与他人往来的书信,在其中一封里发现了玉霄内吴族的家纹。那小子不识,问到我处,弟子得知后不敢大意,这才马上传信予真人。”
“关瀛岳……呵。”周雍默然片刻,哼笑一声,“齐云天这招借力打力当真是来得巧妙,倒险些被他诓了过去。”
周佩那厢闻言一怔:“真人的意思是……”
周雍微微眯起眼:“你不过与那关瀛岳说过一次,他便一次就找到了齐云天与吴氏往来的书信,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你如今与那关瀛岳绑在一处,我可用那关瀛岳调唆齐云天与张衍,那齐云天也一样可以借你之口借我之手来引得玉霄内乱。”
“可是弟子验查过关瀛岳的记忆……”周佩面色随之一肃,“因真人叮嘱过不可大意,是以每次关瀛岳前来时,弟子都会以秘法暗窥他近来思绪经历。他与我说起书信时的担惊受怕不似作伪,之前也并无任何超出掌控之举。会否是齐云天已发现了关瀛岳的异心,却不动声色,有意利用他泄露出这样的消息?”
周雍手指轻点着膝盖:“以齐云天的心计谋算,确实不无可能,但那关瀛岳,绝非简单拿捏之辈。情绪与记忆未必不能作假,你若无法保证在他身上万无一失,那便趁着眼下时机,一了百了,将自己撇干净。动不了齐云天,难不成还动不了他的一个小小弟子吗?”
周佩不过一瞬沉默,旋即应声称是,又道:“那若是吴族之事当真……”
“那便是那帮家伙自投死路。”周雍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念在同为一派的份上,我已给过他们许多机会,他们却妄图傍上溟沧来制衡于我……真是嫌命太长。”
“是,弟子明白了。”周佩柔声应答,“弟子必会试探出关瀛岳的真正心思。”
“那实在是颗不错的棋子,希望你和他,都别让我失望。”周雍笑了笑,话语间大有深意,“别太入戏,佩儿,别忘了你自己是什么。”
伴着最后的告诫,沉入潭中的玉镯耗尽仅剩的灵力,啪的一声碎作两段,水上的化影随之荡漾散去,缓缓归为平静。
第473章
一连下了数日的雨洗出清晨朗艳的阳光,巍峨的天宫被照出一种端静的肃穆。齐云天收敛法相,踏着水浪缓步归来,流云如同白鸟一般在他身边随风来去。
那日自摇光殿与张衍分别后,他途中又往孙真人处走动了一番,免不得被拉着品酒赏乐,蹉跎些时日――任凭溟沧如何暗流汹涌,那些风波也统统到不得花天酒地的长观洞天。对于这位玩世不恭的长辈,齐云天从来都很敬重,心中亦是分明,孙至言的嬉笑玩乐后,一样有着不容小觑的神通手段。
他按了按眉心,驱开那点微醺的醉意。他这位师叔新酿的“春庭月”当真有几分后劲,可惜现在却不是醉的时候。
需要他做的事情还有许多……青衣修士望着浮游天宫的远景,忽地生出几分慨叹。其实这座高大威严的宫阙他早已看过许多年。年少时初见,只觉得巍巍如山,高不可攀;后来经历世事起落,方知这不过是一方囚笼,困得人寸步难行。
如今再看,竟又像碑。任凭光阴万载,死生来去,立而不可倒,哀而不可伤。
周宣遥见自己恩师落定在天枢殿外,连忙上前打了个稽首,絮说了几句日常之事。齐云天淡声应了,入得殿中,回到料理事务的高台上落座。
他并不急于翻阅案上那一摞事务,只看了眼压在一旁的几封书信,捻着信纸一角若有所思:“为师不在时,可有谁来过?”
周宣被这一问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启禀恩师,这几日除却各处送来一应事务文书,并无旁人来访。”
齐云天不作声地笑笑,旋即提起朱笔,取过手边一份卷宗,口中问的依旧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说来,瀛岳呢?”
“师弟他……弟子是说,关师兄。”周宣委婉地替关瀛岳开脱,“关师兄自那日得了恩师教诲,便于玄水真宫时时自省,足见诚恳认错之意。”
齐云天朱笔批过三言两语:“他当真知错了吗?”
周宣只觉如芒刺在背,思来想去挑了个最稳妥的答案:“关师兄生性纯良,岂敢对恩师不敬?”
齐云天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周宣登时噤声,低下头去。
“纯良么?这些年他的耳根子是愈发软了。”齐云天合上文书,那啪的一声似打在周宣心上。
这话便是仍在责怪关瀛岳与渡真殿亲近之事。周宣心中琢磨了半晌,一时间寻不到更好的说辞,只得先行闭嘴,以免错了言辞,反是火上浇油。
齐云天似也不欲他继续侍奉在面前,抬手示意他可退下:“去告诉他,尽早绝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周宣如蒙大赦,一边喏喏称是,一边行礼告退。
殿内随之空寂下来,齐云天无动于衷地将又一本文书看罢,这才转而翻过那些一瞧便知被动过的书信,微微皱眉。
――“大师兄的饵已抛出去得够久了,还不肯收网吗?”
――“大鱼还未入网,又何必急于一时。”
――“大师兄不怕到时候鱼死网破?”
――“那渡真殿主不妨一并看看,来日究竟是鱼先死,还是网先破。”
周宣经过碧水清潭时,发现关瀛岳正坐在水边发呆。他一个人把玩着一池湖水,将它们拿捏得千变万化,有时像是鸟兽,有时又像刀剑。
“周师兄。”关瀛岳察觉到身后气机一动,随之放开了湖水,站起身来。
周宣抹去溅在颊边的一点水意,叹了口气:“恩师他老人家仍在气头上,这几日你还是先在玄水真宫静修为宜。”
关瀛岳并不如何意外,只转头看着涟漪荡漾的水面:“既是恩师之意,为人弟子,自当遵从。”
“你如今也是愈发长进了,竟敢同恩师怄气。”周宣有些头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倘若是我蠢顿无能,恩师责备,无可厚非。但此事分明是恩师心胸狭隘,猜忌多疑,我实在无法苟同。”关瀛岳低低道,“待得他日,恩师欲行不义之事,我等难道也要为虎作伥吗?”
周宣连忙捂了他的嘴,心有余悸地四下张望一眼,旋即想起他们乃是在玄水真宫,这才稍稍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