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瀛岳神色登时有些紧张:“师兄为何这么说?我只是,我只是如实答话而已。”
周宣觉得他的慌乱有些莫名其妙:“你说的虽是实情,但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却只能适得其反,定为恩师不喜。若非是今日恩师听说你与渡真殿并无什么往来,他老人家定是要问罪于你的。”
“这又有何罪?”关瀛岳微微皱眉,“实话实说,在恩师眼里也算过错吗?”
周宣思量半晌,觉得这孩子真是不吃苦头不长教训,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道:“恩师若觉得你错了,那你便只能是错了。”
“……是。”关瀛岳多少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周宣无奈,知他是口服心不服,只能循循善诱:“听我一句,日后莫要再与恩师提及任何渡真殿之事,人前也莫要再显露出对渡真殿那一位的推崇,如此,你与那周佩之事,我也会替你瞒下来。”
关瀛岳有些吃惊:“师兄……”
“我知道,你心软,恩师如今出关,若是被他老人家知道了这件事,对人家姑娘实在不好。”周宣微微摇头,“近来溟沧正逢多事之秋,恩师心中疑虑未平,你千万莫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关瀛岳用力点头:“我知晓了,多谢师兄。”
“只盼你是真的知晓了才好。”周宣苦笑,“我先去别馆拜见明真人,先行一步,你自便就是。”
关瀛岳向着周宣一拜,目送他远去,自己伫立于原地若有所思了半晌,却是趁着四下无人,径直往渡真殿方向赶去。
――“如今溟沧派中,要说谁还能与齐真人分庭抗礼,便也只有渡真殿的张真人了。你莫要忘了,齐真人最要紧的一重身份,便是上极殿副殿主,位同下任掌门……能取而代之的,唯有渡真殿主。”
关瀛岳来到渡真殿外,思及自己上次前来拜访的情形,于是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踟蹰且徘徊,心事重重地游荡于云头上。
“关师侄怎在此处?”教他意外地是,这次却并非是渡真殿内传来召唤。他转过头去,便见一片接天玄气飒沓而来,显露出一个黑衣道人的伟岸身影。
“我……”他看着张衍,旋即目光又赶紧垂下,规规矩矩地稽首,“拜见渡真殿主。”
张衍神色淡然:“关师侄无需多礼,听闻齐师兄出关了,可是上极殿有何吩咐?”
关瀛岳听他谈起齐云天的口吻虽则礼遇客气,却也过分客气了一些,便只能讪讪地抓着袖口:“我……不是的,是弟子想来见您,有些事……”他低着眼,终是将一些不宜在此时此刻显露出来的复杂情绪按捺了下去。
张衍瞧着他那副面红耳赤的样子,只觉得这个小子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要倾诉衷肠一般扭捏。但他大风大浪早已见过不少,定力极强,断不至于此时笑出声来,仍是冷漠得恰到好处:“关师侄有话但讲无妨,只是在渡真殿地界逗留太久,只怕会为齐师兄不喜。”
关瀛岳极小声地开口:“弟子此来,是请渡真殿主近来多加小心……恩师出关后,听说他闭关之时溟沧之事由您决断后,发了好大脾气……”
“你是齐师兄门下弟子,与我说这些,恐怕不妥吧。”张衍扬了扬眉头。
关瀛岳嗫嚅了一下,继续道:“是,自然是不妥的。但弟子实在无法苟同恩师的一些行事……比起恩师,或许您才更适合……”
“关师侄慎言。”张衍打断了他的话,“你的好意我已明白,齐师兄若有何指教,便让他尽管施展手段便是,我张衍正好也想领教一番。”
他说罢,拂袖间收敛了一天法相,眨眼便已回转渡真殿内。
“大师兄,你可当真收了个好徒弟。”张衍转头观望了一眼外间,最后忽地一笑。
第466章
次日,关瀛岳并未同周宣一并前往月斜楼,只道是自己昨日言语不慎,惹怒恩师,唯恐今日去了再惹齐云天不喜。
周宣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也不勉强,随口宽慰他两句后便匆匆启程。
关瀛岳立于玄水真宫前看着他驾云而去,确定周宣的气机远走后,也遁身悄悄前往伽仪峰。
“师姐。”他拨开一天雨幕,轻车熟路地入得洞府内,白衣白裙的女人斜倚在窗边,仍有几分病中的憔悴。
周佩见是他来了,柔柔一笑,眉宇间却有抹不去的忧愁:“我听说齐真人出关了,你如何还会过来?”
关瀛岳替她披上一件大氅,握着她的手坐下:“恩师携周师兄今日在月斜楼召见明真人,无暇他顾,我便趁机过来了。”他将女人微凉的手一点点捂出暖意,“之前那些丹药吃了可还有用?可觉得好些了么?”
“都好。”周佩笑意楚楚,眼中似有烟雨迷蒙,“只要你一切无恙,我便也宽心了大半。”
“可惜恩师此番出关后,竟是比之先前还要不通情理。”关瀛岳转头看着窗外细雨,神色微沉,摇了摇头,“我如你说的那般想恩师禀告渡真殿主之事,他老人家瞧着却仿佛对渡真殿更是不满。”
周佩倾身靠近了他一些,抬手抚过他的额角:“那你可有去提醒渡真殿主,让他对齐真人多加留心?”
关瀛岳颔首:“渡真殿主倒不如何意外,想来应该早就有所防备。”
“却只怕防不胜防。”周佩叹息,阖了阖眼,“齐真人的态度若真如你所言,只怕对渡真殿主下手也是迟早之事。我担心,似渡真殿主这般正直之人,对上那些腌?H手段,未必能游刃有余。”
“那我们该怎么做?”关瀛岳有些急切。
周佩沉吟良久,掩唇低低咳嗽了几声后低低道:“你说,你先前曾经拿到了齐真人旧日的信物,可还在吗?”
关瀛岳连忙从袖中掏出那枚印信递予她:“在。你想到此物的用处了么?”
“或许……”周佩说得极缓,口吻愈发轻柔,“比起坐以待毙,先下手为强也不错。”
“……我不明白。”关瀛岳挠了挠额角。
“我们虽已向渡真殿主示警过,但若真到了齐真人对他动手的那一日,渡真殿主却未必能彻底防范得住,事后也未必能拿捏到齐真人的把柄。而如今,我们既有此物在手,却大可以……”周佩附在关瀛岳耳边轻声絮语了几句,“如此这般,由渡真殿主出面,或可反将齐真人一军。”
关瀛岳显然被吓了一跳:“可是……可是这不就是设计陷害……”
“这不是设计陷害。”周佩耐心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都极尽可能的温柔,“而是为了抢占先机,让渡真殿主免于齐真人的毒手。若真等到齐真人动手的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但若是由我们来主导了这一次‘算计’,结果便大不相同。渡真殿主不仅可以免于麻烦,更能拿到指认齐真人的有力证据……何况,齐真人本就有铲除异己之心,此举,也不算是污蔑。”
关瀛岳咬着唇,仍有些迟疑:“但万一恩师他其实并无此心……”
“你也说过,齐真人许多行事不甚光彩。要说齐真人对渡真殿主在溟沧这般名望当真心无芥蒂,你自己可信吗?”周佩循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正德洞天门下曾有弟子二十余名,几乎全都折损,这背后又有多少人死不瞑目?我身处世家,这些年暗地里也算听过不少溟沧旧事……听陈族里上了年纪的长老说,当年齐真人还不过是元婴修士时,曾突然拜访过太易洞天的陈真人,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那之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陈真人道途受损,即将寿尽转生的消息。”
她静静地注视着关瀛岳:“我知道,你其实比谁都懂得是非对错,这般两难,不过是因为齐真人是你的授业恩师。他到底于你还是有恩。”
“我……”关瀛岳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埋下头去,“你说的对,虽然之前也想过,不能再让恩师继续那样行事,可……”
周佩安抚地笑了:“没关系的,这是人之常情。你的心太柔软了,所以也太容易被师徒情分蒙蔽。”她主动拥抱了对面的青年,带着叹息与悲悯,“可是齐真人当真会如你一般看中这层师徒情分么?他那样罚你,只怕早已把你归为了渡真殿主一派,若他真要开始清算,首当其冲的便会是你。”
关瀛岳打了个寒噤,似不寒而栗:“师姐,我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