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瀛岳悄然踱步下高台,重新接近那片水池。明珠高悬,只照出他映在水中肃然的一张脸,他屏着呼吸,将身形愈发放低,以便更彻底的查看――不是错觉,水中似乎真的隐隐浮兀着什么,留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
他还在迟疑是否该抽干此间之水取出此物,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某种力量拽入圆池。
池水的冰冷只在一瞬间,关瀛岳依稀嗅到了梨花的香气。
“哎哟。”
青年整个人重重跌落在地,面前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向深处。原来是那些花香不是错觉,小路两侧满树梨花盛开,雪一般拥簇着,簌簌而落,随风而起。
这是……何处?
风中又送来断断续续的轻声哼吟,曲调与刚才不尽相同,却仿佛还是同一首填词。
“贻我三尺竹,还君半亩林。传我一纸书,报君百年心。二月春尚早,远道草犹青。燕子亦双双,我独不见君。迩来天地客,问道终须行。飘然两处别,一别至如今。愿裁九州春,补君芳菲尽。愿摘青天月,照君一江明。昔年风波恨,恩仇自当平。”
关瀛岳沿着小路一步步走近,听着那歌声逐渐分明,最后终于看清了那个坐在枝头的红色身影。
是个眉目稚嫩,手脚纤细的女孩,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般坐在梨花盛放的枝桠上,长长的头发与裙摆垂落,在风中摇曳。
“你是来陪我玩的吗?”女孩哼着曲,忽然注意到了他,低下头,笑得天真烂漫。
关瀛岳有些紧张地手握成拳,一时间拿捏不准对方的身份――他起先以为这当是齐云天手中某件真器的法宝真灵,然而眼前这女孩的气息单薄,灵机灰败,不像是有多么高深的修为。
“我……”关瀛岳迟疑了一下,“我来找东西。”
“‘东西’?”女孩轻飘飘地落地,牵着自己的裙摆绕着他转了一圈,“什么叫‘东西’?好玩吗?”
“……”关瀛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孩停下脚步,仰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最后双手捧起一只玉匣,凑到他眼前:“你要找的是这个吗?可是这个不好玩。”
关瀛岳心头一震,连忙接过查看,玉匣上确确实实留有齐云天的法力印记。
第459章
玉匣看起来不止一层,表面流转着青色的光华,将开合处密封。关瀛岳小心翼翼查看过其间的灵机流动,努力克服指尖的颤抖,缓慢放出法力,试着蚕食这层封禁。
红衣红裙的女孩漫不经心地哼着歌,牵着裙摆在他身边徘徊,看起来痴痴傻傻。
如此过了片刻,随着“啪嗒”一声,玉匣上的锁扣应声开启。
关瀛岳只觉得心跳得极快,那颗脏器似乎就要从胸膛里迸出来。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不是自己应该轻易窥视的秘密,可是眼下为了找寻所需之物,也只能赌上一把。
究竟是什么东西,竟会被存放在如此荒凉孤冷的地方?
他坐下身,将玉匣搁置在地上,仍有几分迟疑。一旁的女孩见了,只觉得这是某种极新奇的玩法,兴致勃勃地也凑了过来,露出期待的神情。看见她这副模样,关瀛岳莫名放心了些,说她是齐云天的私生女都比说齐云天金屋藏娇来的靠谱。
他再一次郑重审度这个玉匣,手指收紧了又松开。
――“如何,怕吗?”
怕,当然是怕的。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做,也没有人能告诉他该作何选择。这七年来,没有一日他不辗转反侧。可是怕也没有用,谁都帮不了他。
关瀛岳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选择将玉匣打开,映入眼中的,当先是几枚令信与私印。他拿起其中一枚仔细查看,倒是与齐云天手抄的那些道经落款处的印章对上,想来的确是齐云天旧日的私物。
他想了想,又打开第二层。这一次,里面存着一些不知是何用处的丹丸伤药,都已用过大半,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倒让关瀛岳有些嘀咕,他的恩师乃是溟沧三代辈大弟子,当年十六派斗剑一战成名后,便再未听说过有与人争斗的时候,又会是因何缘故耗去这么的伤药?他跟随在齐云天身边侍奉多年,也从未见自家恩师有何处不妥。
他在疑惑中打开第三层,这次里面的东西倒是简单,却也更教人摸不着头脑――那是一方白玉面具,触之冰凉,上面依稀残留着些许法力。
关瀛岳拿起来反复看了又看,不大能确定这是否是齐云天之物,随即便放了回去。
玉匣三层皆已看罢,倒并无什么特别隐秘独特的东西,却不知齐云天为何要将它们藏于此处?
关瀛岳思量片刻,不得其解,衡量一番后,只觉得那几枚印信大约还算有用,便将它们收拣入袖,重新合上了玉匣。
“诶?”女孩大失所望,眨了眨眼睛,仰头望着他,“你不玩了吗?”
“……”关瀛岳实在不知道如何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交流,她的模样稚嫩娇俏,心智却比幼儿还不成熟。他只能摸了摸女孩的发顶,耐心安抚,“恩,不玩了。谢谢你。”
女孩偏了偏脑袋,重新拿起那个匣子在手中摇晃:“明明不是这样玩的。”
关瀛岳一想到装有齐云天旧物的匣子被这么晃荡就有些心惊胆战,连忙想要把玉匣从她手中抢救下来。而女孩却一个旋身轻巧地躲开了他的手,没头没脑地抱着玉匣摇来摇去,仿佛觉得逗弄这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也是一件趣事。
“啊呀。”女孩忽然手上一滑,玉匣便整个摔落在地。
关瀛岳心里一咯噔,赶紧要将玉匣拾起检查,才发现玉匣竟然翻了个转也能打开,原来这也是一件法器。
这一次,匣子里面便只有一层,存在里面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
关瀛岳当先取出一颗碧亮通透的宝珠仔细打量,于溟沧弟子而言,这七宝青阳珠虽然少见,倒也不算什么顶顶要紧的珍藏,只怕在门中洞天真人眼里,更不过寻常之物。他把珠子放回,这一次又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玉盒子,盒子里空无一物,只隐约还残留了几分茶香,想必曾经存放过什么。
匣子里似这般教人毫无头绪的杂物还有几样,却都无一例外被术法保存得极好,不染半点尘埃。
关瀛岳继续翻看着匣子中的物什,女孩坐在他身边,红裙与黑发逶迤了一地。
“这个……”女孩伸手将里面一页纸扯了出来,硬生生凑到他眼前,“看!”
关瀛岳猝不及防被纸笺糊了一脸,叹了口气,只得小心捻过那页洒金笺查看,却是一怔。
――“贻我三尺竹,还君半亩林。传我一纸书,报君百年心。二月春尚早,远道草犹青。燕子亦双双,我独不见君。迩来天地客,问道终须行。飘然两处别,一别至如今。愿裁九州春,补君芳菲尽。愿摘青天月,照君一江明。昔年风波恨,恩仇自当平。”
原来这个女孩方才哼唱的便是这上面的句子。纸笺上字字端然克制,俨然是齐云天的笔迹。
落款处还有一行小字:“原稿已焚,无处可寻,夜来默写以记之。”
原来,是旁人写给恩师的诗么?关瀛岳将那纸上的诗句反复看罢,只道是恩师的哪位旧友临行饯别所作。他不经意间又扫了眼玉匣,忽地瞥见被压在底下自己险些漏看的一物――那是一枚编织奇巧的同心结,垂下的穗子分做青玄两色,极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