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这可真是,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将信笺随手一丢,再次笑着躺倒,“有意思,有意思。齐老弟,这次可是你输我一筹了。”

第455章

周宣觉得自己遭遇了这几百年来第二大的危机。

偏殿内光影憧憧,他自龛上取了三根线香悬于烛火上点燃,橘色的火苗乍起又灭,照得他的目光有一瞬间深邃凛然。

第一大危机需要追溯到几百年前。那时在外护法的他察觉到异样,闯入齐梦娇修持的洞府,却只见到躺倒在血泊中道根尽毁的少女。他抱着她赶往正德洞天的那一路,没有理由的悔恨与恐惧淹没了他,那些鲜血在他无能为力的掌中逐渐冰凉,提醒着他不可挽回。他无颜面对心爱的女孩,也无法向归来的齐云天交代。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追悔莫及付出代价,所以他要更加坚韧,更加拼命,哪怕是爬,也要紧跟在那个男人身后爬到更高的地方去,寻求可以保护所爱之人的东西。

周宣直起身,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入面前的香炉里。青烟寥寥而上,絮絮而散。

而现在,第二次危机已经闪着霍霍刀光逼到眼前。

他的师弟关瀛岳――这个时候周宣已经顾不上什么狗屁礼数,对方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臭小子――毫无疑问,如果说如今的玄水真宫还有什么纰漏的话,这个小子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早该想到的,许多是非绝不会因为齐云天得成洞天便休止。如今溟沧内患暗生,偏偏就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那小子还……

“师姐,你放心,纵使被恩师出关之后责罚,我也断不能纵容关师弟再这么错下去。”周宣想起那个白衣寡淡的女子,微微皱眉。为了寻关瀛岳,他试探着去拜访过周佩,对方言辞客气有礼,端庄大方,委实无可挑剔,他也只能暂且作罢,“待我把他找回来,便将他禁足在玄水真宫,留待恩师出关后再做打算。”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那些线香上的火光,说得认真且郑重。

“恩师他这些年脾气有些古怪,愈发多疑,对渡真殿主的猜忌也愈发重了,若你还在,必还能劝上一劝。”周宣低低开口,“至于渡真殿那边……师姐,那个人真的能如你所说的那般帮到恩师吗?他……”

他说到一半,忽有所感,急急忙忙赶至殿外,正见一道玄光飞入玄水真宫后殿。

周宣忙不迭地追过去,最后终于在三生竹林前堵住了悄悄归来的关瀛岳。

青年似乎原本也没有要躲着谁的意思,静静地伫立于小径尽头,仰望着前方那座被封存已久的殿宇。巨大的月轮从天一殿背后缓缓升起,他的背影沐浴着苍白月光,像是被浇筑了一层铁水。

“师兄。”关瀛岳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平静回身。

周宣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会否看错了面前这个同门的神情,他的眼神明明那么安静,又莫名有些苍凉,再多斥责与寻骂都无从出口。

他可以教训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不能以对等的话语去训斥一个对等的男人。真是见鬼,明明只是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却好像一夜之间成长得顶天立地。

“去了何处?”周宣将口吻放缓了些。

关瀛岳又看了一眼月色下孤冷的天一殿,带着难以掩盖地疲倦:“出去走了走,让师兄担心了。”

周宣沉默不语。他觉得关瀛岳不像是出去走了走,更像是经历了一场精疲力竭的大战。

“既然回来了,就好生闭关修持吧,待得恩师出关,必要考教你的功行。”他努力将禁足一词说得委婉。

关瀛岳竟也只是默默点头,看着天一殿有些出神:“这里为何要封起来呢?”

“我与你说过,天一殿乃是恩师从前在玄水真宫的修持之所,就算恩师已去往上极殿,这里也非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地方。”周宣随口解释完,意识到自己被岔开了话题,继续道,“至于那周佩……你也莫要再想了,你们不可能的。”

关瀛岳眉尖动了动,轻声开口:“因为恩师不会允许的,是么?”

周宣默然不语,最后示意他与自己离开三生竹林:“恩师身在那个位置,总有许多的不得已,为人弟子,自当体谅。”

他走出两步,忽觉袖口被拉住,不觉回头,看向身后的青年。

“师兄,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关瀛岳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诉说着最珍贵的秘密。

周宣心中忽地一酸,半晌后苦笑出声:“是啊,你当然喜欢她,你那些心思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但又有什么用呢?你没有足够强势的权利,也没有足够强大的道行,你的喜欢能让你为那个女人带来些什么呢?或许有朝一日你会发现,自己连护得她周全的实力都没有。”

他说着说着,忽地用力眨了下眼,随即回过身背对着他:“好了,走吧。”

关瀛岳看着他忽然沮丧而颓然的背影,终是迈步跟上,临行前,他转头最后再看了一眼身后背尘封的大殿。

――“回去吧。齐真人一日为上极殿副殿主,你我便无有可能。”

不知从何时起,张衍已渐渐对于入梦的感觉不再意外与陌生,仿佛自己只是走过一片云遮雾障去拜访一个醒来后就会忘记的人。

他顺着苍白的雾气一路向前,最后走进了一座八角凉亭,飞檐下垂着的风铃随风晃荡,声响清脆玲珑。亭内空无一人,唯有石桌上搁着一壶陈酿。他揭开壶盖嗅了嗅,一时间也分不出究竟是何酒,只依稀觉得酒香浓郁,大约是壶好酒。

张衍想了想,索性摇晃了一下酒壶,自顾自地饮了一口。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头,回味绵长,亦有几分醉人。

他尚未品评出一个所以然,便感觉有人轻轻拉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张衍转过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眉目斯文的男孩。男孩仰头望着他,迟疑片刻后诚恳地开口:“您可以教教我吗?”

“什么?”张衍愣了愣,旋即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酒壶,不觉皱了下眉,“你想学喝酒?”

男孩规规矩矩地点点头。

张衍蹲下身,与他目光齐平――他莫名地喜欢这个男孩,仿佛早已与他认识了很多年,却从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一眼:“为什么想学喝酒?这可不是小孩子该学的东西?”

男孩沉默了下去,张衍也不催促,只耐心地等待着。

“因为,”亭中寂静了许久后,男孩才小声开口,带了些涩然,“他们两个每次喝酒的时候,都只许我喝茶。”

张衍微微偏了偏头,好奇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朋友。”男孩认真回答。

第456章

男孩的眉目清秀却不孱弱,举手投足都循规蹈矩且文质彬彬。张衍注意到他有一双幽深得近乎纯粹的眼睛,与他对视就仿佛是在凝望着深渊,但那深渊尽头却又仿佛藏着明亮灵动的光。

远处影影绰绰的雾气在渐渐散去,露出如黛的远山与明湛的青空,迎面而来的风让人只觉得舒服。

“朋友?”张衍听着这个措辞,觉得有点意思,“他们是和你一样的小孩子吗?”

男孩摇了摇头,抬起手踮着脚尖比划了一下――他连这样一个稚气的动作也做得安静优雅,像是舒展羽翼的飞鸟:“他们年纪比我大,各自也比我高很多。他们很厉害,要努力才能追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