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截天外残柱。”周宣如实道。
齐云天简单应了一声,便继续专注于手中事务,倒是一旁的关瀛岳露出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恩师。”
“前日里让你解的那本经可看完了?”齐云天头也不抬便知自己这大弟子打的什么主意,“若没看完,便回去好生研读,务必吃透了。”
关瀛岳有些委屈,又不敢如何显露,只规规矩矩地小声道:“回禀恩师,弟子已是解完了。”
齐云天将文书又翻过一页,“甚好,周宣,去把下卷取来给他。”
“恩师,关师兄解完上卷后便寻弟子要了下卷,也已是解完了。”周宣硬着头皮答道。
“……”齐云天合上那本文书,扫了他二人一眼,最后从案头取了根玉简掷到关瀛岳掌心,“方尘院这个月炼得的法器还未清点记档,你若想去,便去吧。”
第412章
天外残柱非是凡品,需得以地火天炉炼化数载,才能根除浊杂。溟沧派乃是传承万载的大宗,地火天炉自然也远非昔年中柱洲贞罗盟那一处开山所凿之地能比。此刻张衍立于危崖之上,看着眼前几可与一方洲陆比拟的地火天炉,略一点头,运持法力,将那截在天外所得的残柱徐徐投入其中。
这残柱灵蕴极盛,若能好生加以炼化,日后再于其间设立禁制殿宇,倒也是一方绝妙的容身之地。
他耗了足有半日,才让那残柱彻底落于地火天炉之内,转头示意一旁的方尘院掌院可以先封炉祭炼时,倒是在一干弟子辈中看见了一张眼熟的面孔。张衍瞧着关瀛岳抱着本谱册,与方尘院的执事弟子一一核对着什么的同时还不忘向着地火天炉处张望,挑了挑眉。
直到地火天炉这厢诸事定下,他这才来到那个还在嘀嘀咕咕算着数目的年轻人面前:“关师侄。”
关瀛岳冷不丁被被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张衍,不觉有些讶异,连忙见礼:“渡真殿主。”
“关师侄可是来此来替大师兄办事的么?”张衍免了他的礼数,示意他可与自己边走边说。
关瀛岳有些受宠若惊地跟上:“弟子是来清点方尘院这个月祭炼的法器,归档入册的。”
二人上得云头,下方是波涛起伏的绵绵海浪,潮水自极远的地方压来,在天边化作雪白的一线。
张衍倒觉得有些奇怪:“这等琐屑之事大可指派寻常弟子去做,听闻关师侄如今已是十大弟子,何必如此?”
关瀛岳一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实交代:“其实……其实是弟子听说渡真殿主出关后要在方尘院炼宝,觉得好奇,就想来看看,若是能帮上什么忙就更好了。”
“……”张衍哑然,旋即道,“关师侄古道热肠。只是此举恐为大师兄不喜,日后还需慎行。”
“渡真殿主有所不知,这清点法器的活计正是恩师所派,好教弟子能来方尘院常驻。”关瀛岳连忙替自家恩师分辩,“梦娇师姐在时曾说过,恩师虽然行事多有高深莫测之时,但带我辈却是极好的。”
张衍似有几分触动,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波澜:“是,你的师父其实一直都待门下弟子很好。”
关瀛岳用力点头。
“你师父……”张衍将那一点停顿把控得不那么容易被人察觉,“可还好吗?”
“恩师前些日子闭关过一次,其他时候都在天枢殿处理俗务,除了太忙以外,一切都好。”关瀛岳想了想,认真回答。
“怎么,他总是很忙吗?”张衍将口吻放得随意。
关瀛岳又是点头:“恩师对门中诸事极为上心,事必躬亲,倒教弟子觉得惭愧,无法帮上太多。”
张衍想起那一次在天枢殿桌案上见到的堆积如山的卷宗,沉默片刻,终是不置一词。他正要结束这场谈话,余光却瞥见关瀛岳仰头望着自己的目光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明亮,觉得有些好笑:“关师侄如何这般看着张某?”
尽管已与张衍说过几次话,关瀛岳仍是难掩心底的激动,忍不住站得更加笔直:“弟子还在下院修行时便久闻渡真殿主的诸般传奇,听说渡真殿主丹成一品,年纪轻轻又入得十大弟子之位,不过百载就已修成元婴,后来于十八派斗剑上更是夺得魁首……再后来,平魔穴,退魔宗,更是杀伐决断,纵横睥睨!弟子,弟子一直以您为榜样。”
张衍听着他细数自己生平种种,不过漫不经心地一笑,只觉得他真不像是齐云天的徒弟。
“恩师也说,”关瀛岳又道,“渡真殿主乃是溟沧开派以来少有的奇才,心性更是果毅,远胜旁人,那些修为成就虽则风光,但背后艰辛旁人又岂能得知?若非一心向前,道心坚决,又岂能迈过诸般难关?弟子自知性情怯懦,也日日自省,愿能磨砺道心,不服恩师期望。”
那话语轻飘飘地入得耳中,压在心头,张衍一时间不能很好地确定,齐云天那些话语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深意?还是说,那只是单纯地,久违地,来自那个人的赞许?这样的念头让张衍心头微微一动――他竟还是会因为齐云天的三言两语心头一动。
他稍稍转过身,看着潮水奔涌,沧海横流:“其实你师父……他也很厉害。”
提及自家恩师,关瀛岳也是一样的敬重与佩服:“弟子知道,恩师当年化丹不过两载,便斗败了当时的十大弟子首座,继任此位,而后三百余载都无人敢向第一峰叫阵。还有十六派斗剑,恩师更是孤身一人赴会,与少清的清辰真人斗成平手,声名远扬!”
张衍静静地听着,明白身边这个少年其实就如许多人一样,什么也不懂得,什么也不知道。诚如齐云天所说,许多人从来只看得见表面风光,却从不关心这风光背后是怎样的鲜血淋漓。关瀛岳虽为齐云天门下大弟子,但到底还是失于年轻,许多事情不曾经历,许多真相不曾明了,所以才能这般坦然而天真地发表赞许,就好像当年的自己一样。
“十六派斗剑之事……日后在你师父面前,还是莫要轻提。”张衍终是叮嘱了一句。
关瀛岳有些不明就里:“敢问渡真殿主,这是为何?”
为何?张衍想起那些蒙了血色的回忆,想起师徒一脉与世家当初的明争暗斗刀光剑影,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掩去那点感慨之色,只郑重道:“你师父虽身份非比寻常,但素来喜欢内敛低调,是以我们都不如何在他面前提及旧事。”
关瀛岳大是佩服,心中对自家恩师的敬畏更上了一重:“原来如此,弟子记下了。”
“我又何曾叮嘱过你什么?”张衍笑了笑。
关瀛岳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弟子明白的。”他点了点头,但神色随即又有些困惑,“渡真殿主这般了解恩师,弟子有一问,可否请渡真殿主解惑?”
“你说便是。”张衍回身看着他。
关瀛岳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声开口:“恩师无论是待梦娇师姐,周师兄,还是弟子,都是极好的,但弟子有时觉得,恩师其实对收徒一事并不如何热忱,弟子当初能够入选,想来也只是侥幸。弟子不敢问旁人,所以只敢请教渡真殿主,恩师可是对此有什么心结吗?”
――“当年我若是不曾闭关,你合该叫我一句师父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猝不及防地忆起,竟有些恍惚。张衍并未让关瀛岳看出端倪,只平静地开导于他:“大师兄身份特殊,故而择徒非是他一人之事,更有掌门真人与孟真人的意思。你能入得大师兄门下,足见你的资质心性都属上乘,何况我也听说,那时在孟真人的选试里,你的成绩乃是第一,大师兄自然属意于你,你也确实担得上这重身份,莫要轻易妄自菲薄。”
关瀛岳一愣,神色有些尴尬,显然不知该如何解释:“渡真殿主误会了,恩师收我为徒之时,额……那时……”
张衍正耐心地等着下文,忽觉下方海水一凝,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威慑,不敢造次。
他立时分辨出了那气机,转头看去,果然见齐云天携着两袖清风流云徐徐走来。
“恩,恩师?”关瀛岳这次是真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执礼,“弟子拜见恩师。”
张衍看着那张端庄得一成不变的脸,也是打了个稽首:“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