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再拜一礼,这便转身离去。

张衍静静地伫立在原处,忆起那双过于平静也过于寡淡的眼睛,低低一叹。

第390章

玄水真宫离了它原本的主人已经很久了,齐云天得成洞天以后,便几乎不再回到这座曾经久居的洞府。于是这片一度肃穆庄严的殿宇就这么无声无息沉寂了下去,台阶上的尘埃被逐雨虾擦拭得再干净,也像是蒙着一层灰。

周宣一路轻车驾熟往后殿行去,拐过一条回廊时忽地顿住脚步,中途折了方向:“你伤势未愈,怎么出来了?”

夜色下的庭院是一种暗沉的颜色,葳蕤的草木更显幽深。衣衫素净的女子抱着膝盖侧坐在廊下,闻声偏转过头:“睡不着,今日的事情总觉得有些蹊跷。”

“我已同恩师禀过了,恩师说他自有主张。”周宣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盒丹丸,“这是恩师命我去丹鼎院取的定骨丹,方便你养伤。”

齐梦娇懒懒地笑了笑:“你收着吧,不过是点小伤,我用不上。”

周宣拿捏着盒子,一时间欲言又止,最后只低下头:“师姐。”

“嗯?”

“我拜在恩师门下虽不及你久,却也算是跟随多年。只是如今渐渐却觉得……”周宣声音压得极低,“却觉得反不知该怎么侍奉了。恩师自得成洞天后,行事便愈发高深莫测,在他老人家面前,仿佛每一句话都得反复琢磨,唯恐错了一字一词。”

齐梦娇默然片刻,不置可否:“你除了那密信的事,还同恩师说了什么?”

“恩师解了那珠子里的禁制,里面语涉大比,仿佛是门中有谁与外人勾结,意在十大弟子之位。”周宣搓了搓手,显然有些忐忑,“事情发生在三泊,于是我便如实同恩师说了如今昭幽天池的情形,还有你我今日听得的那番话。”

“你不过是实话实说,并无什么错处,若是蓄意隐瞒,才教恩师觉得疑心。”齐梦娇耐心道。

周宣有些迟疑:“但当年恩师与渡真殿主毕竟……交情甚笃,我这般禀告,可会教恩师觉得我是有意从旁挑拨?”

齐梦娇轻轻一叹:“恩师岂是辨不清是非之人?”

“其实今日,得见昭幽天池那般热闹非凡,我心中到底有些不安。”周宣沉默良久,才与身边的女子实话实说,“如今恩师已为上极殿副殿主,若是放任渡真殿坐大……听闻先前,还是世家主动保举张真人入主此位的。”

“伸手。”齐梦娇听罢,只淡淡地开口。

周宣一愣,将手伸到她面前摊开。

齐梦娇毫不客气地在他掌心拍了一下:“这样的话,以后不得再说了。不仅不可说,心中也断不能存有这样的念头。若教旁人听了,便会议论恩师如今身处高位却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若教恩师听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沉重的叹息,握住了面前这只手:“岂不伤了恩师的心?”

周宣一时间有些讪讪。

“你莫看恩师如今这般样子,那是因为处在那个位置上,也只能是这个样子。你道是恩师高深莫测,可若他如今的心思轻易便被揣测了去,那就等同于溟沧的内事也被人一并瞧了出来。记着,我们能帮上恩师的终究有限,但张师叔不一样。”齐梦娇说得极缓,也极郑重,手上微微使力,似希望他牢牢谨记。

“师姐……”周宣忽地心里一沉,隐约明白了什么。

齐梦娇坦然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周宣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是难得的仓皇:“怎么会?是不是这次的伤?我去找……”

“谁都不用去找。”齐梦娇镇定地微笑着,“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恩师如今身份特殊,身边容不得半点拖累,我蹉跎这许久,不仅帮不上什么忙,日后或许还反会授人以柄。所以,是时候了。”

“可……”

齐梦娇将手指竖起,比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暂时保密,如今恩师要劳心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周宣嘴唇动了动,然而望着那双笑意盈然的眼睛,终究只能用力点头。

关瀛岳依稀只觉这一月以来,自家恩师在天枢殿越发忙碌,专注的却又仿佛并非九院的日常俗务。但他一贯安分守己,绝不逾矩多问,只按着惯例前往浮游天宫听教,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这一日他由得齐云天考教完功课,见自家恩师案头还积着不少卷宗,也不敢久留打扰,就要告退。他行至大殿门口时,无意间抬头,见一片玄气自远处而来,不觉惊呼一声:“那是……”

齐云天也随之抬头――他辨得分明,方才正是张衍的气机入得浮游天宫,想来当是掌门相召。他倒并不意外此事,如今张衍得成洞天,掌门师祖必要与之论起人劫之计。他指尖把玩着一颗明珠,默然间目光凝沉,若有所思,隐约觉得自己必定疏忽了些什么,却一时间难以想得通透。

“瀛岳。”他忽地开口。

“啊……是!弟子在!”关瀛岳连忙站直应下。

“你觉得,渡真殿主此人,如何?”齐云天打量着那颗明珠,淡淡道。

关瀛岳眨了眨眼,用力点头:“渡真殿主果真比传言中还要气度不凡,弟子十分景仰,愿奉为楷模!”

“……”齐云天静静听着,不置可否,最后笑了笑,“是么?”

是了,倒险些忘了,如今这些后生晚辈,哪一个不是听着那个人的传奇长大的?

齐云天将那明珠收起,看着自己的亲传大弟子:“渡真殿主昔年不过化丹三载便参加大比,跻身十大弟子之位。如今你也已是化丹三重境的修为,如何,两年之后的大比,可有胆量一试?”

关瀛岳有些愕然:“恩师,弟子道行浅薄,只怕……”

“为师受你为徒,授你诸般道术,只为等你这句‘道行浅薄’么?”齐云天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样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教关瀛岳有些惭愧:“弟子知错。”

“好好想想吧,这一步,你迟早需踏出去,纵使此番大比不成,也还有下一个二十四载。永远不要怕去争,更不要怕与人斗,若是怕了,便先一步输了。”齐云天并无更多责怪之意,平静的言语却意有所指,“你生性秉正,却还是缺乏磨砺。如今溟沧看似兴盛太平,实则背后暗流汹涌,为师希望你能早日想通,有所担当。”

关瀛岳心头一震,连忙跪倒在地,俯首一拜:“是。”

齐云天微微点头,随手拿过面前几份需得给秦掌门过目的文书――眼下掌门留了那人议事,想来也非一时半刻能了结――他将那些文书向前一推,示意关瀛岳收好:“起来吧,把这些交到正殿去。”

关瀛岳对此早已轻车熟路,当即应下。

齐云天捏了捏鼻梁,觉得眼前的昏黑之意淡去了些,自觉大约到了该入定的时辰,便摒退了关瀛岳,回转内殿。

“还有一事,需交托渡真殿主去办。”

正殿之内,秦掌门拂尘怀抱,正色看向面前的年轻后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