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在此,自然是为了等钟师兄啊。”其中一女咯咯一笑,率先言道。

钟穆清也不禁笑了笑,驻足,与她们恰好隔了一片云遮雾障,道:“杨师妹可又是要给我这个做师兄的出难题了吗?”

“哪里是什么难题?”杨莹娇声开口,“再有什么难题,于钟师兄不都是小事一桩?”

身边几个女修也俱是笑着附议,颇有几分打趣的意思。

“若力所能及,自然没有不帮之理,杨师妹请说吧。”钟穆清淡淡道。

“师兄也知道门中要围剿三泊一事,前日里几位师兄的星枢飞宫已经往那边去了。”发话的仍是杨莹,话语间依稀有些埋怨,“平日里秦师管束我等,自然是为了我们好。只是此番三泊除妖,却是立功的大好机会,怎可轻易错过了?秦师素来看中师兄,还要烦请师兄替我们求上一求,让我们也能一往那三泊,好好展露一番。”

钟穆清先前虽在闭关,但门中一些动静该晓得的也自然晓得,倒也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又觉得恩师只有她的考量,自己何必替她平添一桩杂事。他心中还在计较,又间那片雾蒙蒙中还有个娉婷出尘的影子,与旁的几个女修一比,更多了些清冷之意,不禁道:“怎么,封窈师妹也有意一往那三泊吗?”

旁边有女子嗤笑出声:“可不是?都说前往三泊除妖的师兄各个身手不凡,英姿飒爽,封师妹自然也想去瞧瞧自己的心上……”

“黄师姐。”因修绝聚生死法,封窈的嗓音亦是冷的,及时打断了身边同门的妄语。

钟穆清眉尖微动,知道其中必有端倪,暗自记了下来,当下笑着回答:“既然几位师妹有心上进,那自是好事,我正要前往临川殿拜会恩师,正好一提。”

诸女见钟穆清答应得如此爽快,自然欢喜,又反复谢过了,这才纷纷离去。

钟穆清这才走过浮桥,注视着远处飞阁流丹若有所思。封窈也算得上是秦真人中意的徒弟,她若有心于谁,何必遮遮掩掩,向秦真人直言便是,同为女子,恩师又并非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除非,除非是她若说了,恩师断不会允许,更有甚者,恐会令恩师生恶,这才与杨莹那些人一并来寻了他。

如此说来,那人莫非是……

第37章

日当正午,碧玄峰上忽有千万清光绽放,烟云出岫。明明应是极柔之像,却转眼滋生出猎猎傲岸之势,仿佛剑光冲天,鸣动九霄。换做道行高深之人,略一远观,便知这是修士成丹之初,丹煞外泄之景。

宁冲玄自洞府中步出,但见齐云天一袭青衣淡然,含笑相迎:“宁师弟丹成二品,实乃山门之幸,可喜可贺。”

“还要多亏师兄相助。”宁冲玄拱手郑重道,“除却烧穴,若非师兄帮忙提点,那无漏风的关窍,师弟怕是如何也无法把控。”话语间他身上那股丹煞外泄的锐利之气渐渐收敛,仿佛剑锋入袖,只待出鞘之时。

齐云天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并沿着廊桥往外走去:“不过是一点经验之谈,我昔年成丹时,亦是得几位师长真人指点,才有幸丹成二品。你修《云霄千夺剑经》,心性专一,更兼有一份坚韧傲岸,这才能踏破关门,一举功成。”他复又笑笑,“也亏得你是丹成二品,不然我可该去孙师叔的长观洞天负荆请罪了。”

宁冲玄也略微一笑:“恩师厚爱,此番成丹之药,还有不少是得了恩师相助。”

午时日头正毒,照得四面楼阁,周遭池塘俱是一片明晃晃的。齐云天择了就近一处八角亭,与宁冲玄一并落座:“此番师弟成丹,有一事却不得不提。便是我不提,也自会有旁人与你说起。不过你我熟识,由我问来,也好省了那些表面口舌,你只管凭心一答便是,话出你口,入我之耳,再无第三人知晓。”

“师兄但说无妨。”宁冲玄身形挺拔笔直,无论何时,俱是方正的做派。

齐云天曲起手指,轻敲着身边阑干,温言开口:“两年后便是门中大比,师弟如今丹成二品,心中可有何打算?”他望着远处仙云缭绕,语气始终淡淡的,“你若是有心……且不说你背后自有长观洞天与正德洞天相助,便是微光洞天与元贞洞天那边,为兄亦有办法游说。”

这话说得极有分量,宁冲玄也不由一凛。须知微光洞天的颜真人与元贞洞天的朱真人虽也是师徒一脉,却并不时时与孟、孙二人同心,何况那二人座下,亦有自己的弟子需要栽培扶植,要得他们一句支持,可谓是难上加难。

齐云天素来举重若轻,字里行间虽然轻描淡写,但那份器重之意却已不言而喻。

只是宁冲玄沉默片刻,并未马上回答。

“宁师弟有何难处但讲无妨,你我二人,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齐云天转头窥见他眉宇间那一丝肃穆,便知他的踌躇,是以一问。

宁冲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师兄厚爱,师弟本不该推辞。只是……”他顿了顿,目光坚决了些,“只是恩师虽然有言,说既然想争,那便一争,可为人弟子者,岂可因为一时功名意气,而枉顾师长担忧?若要在两年之后的大比上争出一番天地,虽于师门有幸,可恩师难免因此忧虑挂怀,殚精竭虑,师弟实不忍见。”

这回答是齐云天不曾料到的,印象里宁冲玄是个一往直前的人,几乎不会被什么绊住脚步,如今却因思量孙真人而放弃大好时机,倒教他有些意外。不过意外之余,又觉得情有可原。

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也好。两年时间却也有些仓促,若是一不留神,恐还会授世家以柄,弄巧成拙。为兄心里有数,宁师弟只管安心修行,以待下次大比便是。”

宁冲玄闻得此言,亦是感激他能理解,忽地忆起一事:“先前师兄成言,待师弟成丹,还有事情要交代我去办,不知是为何事?”

齐云天目光略微一动,沉静间多了些许凝重:“却是为那三泊除妖一事。”

宁冲玄虽有不解,但也知齐云天从不会小题大做,如此慎重,当是极为关键的大事。

“这三泊地界本归溟沧所有,却因为昔年一些旧事,被妖修霸占了去,这些年来往间一直龃龉不断,各有杀伐,始终是溟沧的一块心病。”齐云天抬手间招来水幕,那清水碧波在他指尖结成一片绵延地图,上有川岛山河,无一不详,“这一次掌门师祖有令,要收复三泊,那便是要与……有个了断了。”

宁冲玄虽不明所以,但也不曾出言打断。

“此番门中准备固然周全,但依我所感,绝非是几个化丹修为的弟子坐镇便可解决的。掌门师祖行事素来高深莫测,我不好妄自揣度,但有些事情,还是得先行布置了,我才可放心闭关。”齐云天轻呼出一口气,坦然说明。

“师兄有何差遣?师弟必将竭力而为。”宁冲玄不意齐云天又要闭关,但这乃他人私事,自己也不会多嘴一问,只管相帮便是。

齐云天一指点在地图上一座横岛处,目光郑重:“此处名为竹节岛,位于南荡泽最北端,背靠栖鹰陆洲,是入得碧血潭内湖的一处要害。有劳师弟一往三泊,与范师弟会合,尽快拿下这一处,此为其一。”

宁冲玄记下那一处地势:“敢问师兄,尽快是需多快?”

“一日之内,不,”齐云天侧头似思量了一番,皱起眉,“你若即刻动身,入夜抵达,那便在今夜就得拿下此岛。”他看向宁冲玄,目光比之以往的恬淡从容,更有几分杀伐决断的刚毅,那是这位三代辈大弟子极少露出的一面,“局势尚不分明,迟则生变,必要快且稳,方能让其措手不及。”

“师弟知晓。”宁冲玄点头朗声应下。

“其二,”齐云天连点四面几处岛屿,显然心中早有谋算,“你携我密令前去,我允你便宜行事,天明之前,必要拿下整个南荡泽。”

这比方才之令还要紧迫,且不说还有“便宜行事”四个字,足见严峻。

“前往南荡泽围剿的弟子之中,有一人名为任名遥,乃是孟师座下记名弟子,玄光三重境,曾随范师弟多次除妖,可堪一用,令其剿灭两处大岛,不在话下。”齐云天将关键处与他一一说来,“还有一人,宁师弟定不陌生。”

宁冲玄闻一知十:“可是张衍张师弟?”

齐云天颔首:“正是。张师弟修为更甚那任名遥,也是杀伐好手,你当知他,如何调度为兄便也不置喙了。”

“诚如师兄所言,有此二人,一夜之内收复南荡泽当不在话下。”宁冲玄胸中亦有沟壑,再次领命。

“至于其三……”齐云天说至此处,目光略有些冷意,连带着唇角那丝笑也像是讽刺,“内忧外患,从来都是并行而至。你一夜之间占下南荡泽,又以竹节岛为据,直抵碧血潭内湖,门中定有人会忌惮你此番破竹之势,强行掣肘。若我所料不错,天明之后,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也该回过神来,为了霸占余下功德,一心要将你调回。届时,你只管抽身便是,离开南荡泽后,将竹节岛上经罗阵旗的开合变化之法暗自交予张衍张师弟,如此,便可功成身退,为兄也可安一时之心。”

听至最后,宁冲玄颇有几分疑惑,齐云天的手腕他虽知晓,但眼前之局,实在教人摸不着头脑:“将开合之法交予张师弟自然无妨,但师兄此举却是为何?若要照拂张师弟,我自可留下。”

“南荡泽不过是个开始,接下来自栖鹰陆洲起,门中必回再遣人前去支援。届时,远非你与范师弟能压住场面,久留亦是无用。且到时颜,朱二位真人的弟子必会一并加入,我倒也无意在此时和他们过意不去。”齐云天随手抹去眼前水幕地图,挥袖间潇洒从容,显然大局在握,“三泊一战,远非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掌门师祖高居浮游天宫布置经纬,我也不过是替他落子之人而已。新的主事人选我已有计较,能叫张师弟既可立得功德,也不至于深陷泥潭漩涡。”

宁冲玄仍有疑问:“师兄既然牵挂张师弟,何不借故将他召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