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至此打住话头,缓步往外走去,余下的话语泯灭成一声叹息。
青色的衣袖自指尖溜走,真灵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带笑的目光渐渐低落黯淡下去。
“真可怜,你什么都不知道。”
第229章
斗剑法会虽早已结束,但因张衍尚留在星石之中修行,是以魏子宏等人俱是留在瑶阴派所属峰头静修等候,如此一转眼便是三载过去。
这一日魏子宏打坐调息完毕,照例来到禁制之前仰望高处那片迷蒙灵雾,忽见一道金光如流星直落,正向着此处而来,不觉一喜:“是恩师回返了。”卢媚娘与章伯彦亦是注意到这高处而来动静,前往相迎。
金光撞在峰头禁制之上,随之尘埃落定,一个黑衣张扬的人影徐徐步出。
魏子宏毕竟是少年心性,当即激动地跪拜叩首:“徒儿魏子宏,恭迎恩师出关。”
张扬甫一出星石,便受了个大礼,随手摸了摸自家徒儿的发顶,将他搀了起来,顺口与卢、章二人闲话了两句。他此番得了十八派斗剑第一,又于星石中顺利静修三载,想来麻烦自会只多不少。
“徒儿,我不在这些时日中,可有人来寻麻烦?”他漫不经心道。
“这三年中有姒前辈相护,此处又有禁阵相护,倒也无有什么大事,只是……”魏子宏老老实实一一交代,在提及先前被人刻意为难之事时踟蹰了一下,还是和盘托出,“只是三年前,恩师自星石下抛出风海洋的头颅,旁人不明所以,只当是恩师身陨。弟子前往擎丹峰本欲告知诸派此事,谁知平都教的花长老,出面相辱,还与卢道友动起手来。”
他说到此处,忽又眼前一亮,凑近自家恩师,哪怕极力压低声音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八卦与激动:“后来多亏师娘出手相助,解了弟子的围,恩师的眼光当真是极好的!”
张衍听着那花长老之事,刚琢磨着合该找个机会收拾了此人,冷不丁听得魏子宏后面一句,被“师娘”两个字砸得眼前一黑。
好在他道根稳固,立马稳住了心神,开始思索自己与齐云天之事究竟是如何被这个小子知晓的。
“自然是极好的。”张衍面上一片淡然,“但此事休得外传。”
“弟子省得。”魏子宏用力点头,“原以为师娘与旁人……如今看来流言实不足信。”
张衍被他这一语提醒起一些前尘往事,确实,年少时许多事情看不分明,自己还每每误会于齐云天与宁冲玄,兜兜转转,耽误了许多年岁。他猝不及防忆起昔年一些琐屑,自觉有些好笑,一颗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是了,竟也过去那么久了。在星石里闭关时他偶尔也会去想,想起坐忘莲,想起那个与自己名字相似的女子,想起那个人曾经的算计与手段……猜疑点着的自嘲与失望一直在心底灼烧着,然而过去的光景却始终残留着。那些过去就像是柔软的绸缎包裹上迎面而来的刀锋,缠绵了一层又一层,反复提醒着他当初的誓言与完满。
他琢磨了片刻,忽又琢磨到魏子宏刚才那句话上,才觉得哪里没对。
什么叫“出手相助”?
“你说的‘师娘’是谁?”张衍低头盯着他。
魏子宏吃惊地抬起头:“恩师,难道我们不止一个师娘?”
“……”
魏子宏仍有几分神魂未定,随即让自己努力接受了这个事实,千言万语也只能汇做一句:“……不愧是恩师。”
张衍凛然地一挑眉,冷眼瞧着这小子。
魏子宏有些委屈,不知道哪里没对,只能低声先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是洛清羽洛师叔。”
“……”张衍一拍他的额头,在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
你小子的三只眼睛白长了。
魏子宏仍不明就里,但又怕问得多了,问出些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其实真要论起来,洛清羽他是该称呼一句“师伯”的,然而他琢磨着,既然是师娘,这便要不一样些。但既然不止一个师娘,那这个问题就有些复杂,却不知雁依师姐还知不知道旁的师娘是哪些……
“别瞎想哪些有的没的。”张衍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的心思飘忽到了什么地方,“你没乱对洛师兄说什么吧?”
“徒儿不敢。”魏子宏立刻自证清白,“想来必是徒儿误会了什么,还请恩师责罚。”
张衍笑了笑,只叮嘱他莫要乱想也莫要乱传。他与齐云天的事情,除却掌门与孟、孙二位真人,门中也唯有一个宁冲玄知晓。齐云天毕竟身份非同一般,若因此事被人拿去做了文章,自是大大的不利,是以他们之间往来授受都自有分寸。说到底,还是眼下身在局中,总有几分身不由己。他日得攀上境,又何必在意区区流言蜚语?
魏子宏在“自己有不止一个师娘”与“自己也许一个师娘也没有”的情绪中起伏了片刻,忽地被阵灵提醒,想起一事,忙将一个木匣呈上:“恩师,玄门各派长老弟子临去之时,曾留下许多书信,托弟子转呈恩师亲览。”
张衍心知必不过是一些客套之语,随手翻拣两封看了便收纳起来。这些旁人的恭维并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此番他拿下十八派斗剑第一,想来有不少人还打着他身上钧阳精气的主意,要想平安回返溟沧,只怕并不容易。
待得回去……
他微微皱了下眉,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也就不再去想那些还没有着落的事情,只做自己的安排。
长观洞天的歌声随着宁冲玄的入内渐渐歇了,玉台上的少年注意到鱼姬们纷纷退了出去,这才从水镜前抬起头,向着底下的年轻人一笑:“冲玄回来了,来,上来说话。”
“弟子拜见恩师。”宁冲玄依足了礼数一拜,这才登上玉台。
孙至言端起一旁的残酒一饮而尽,拍了拍自己一旁的位置,示意他坐。宁冲玄只侍立在一旁替他又斟满一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齐师兄托我将此信交予恩师。”
他既不肯坐,孙至言也不勉强,懒洋洋躺在法榻上,随手接了书信拆开,一眼扫罢,不觉失笑:“云天这孩子……”他转头瞧了眼水镜,见没有什么动静,便又望向远处的云雾,啧了啧嘴。
“听齐师兄说,乃是有一事想请恩师出手相助?”宁冲玄不觉问道。
“他道是如今三载已过,张衍也当从斗剑法会返回,这一路上必不太平,只怕还会有洞天真人出手拦路。”孙至言打了个哈欠,“想来也是,那张衍连风海洋那般元婴三重境的修为都不放在眼里,同境界中想来也没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也唯有那些脸皮厚的洞天才干得出来这等以大欺小的事。”
宁冲玄旋即明白过来:“齐师兄想请恩师护张师弟一程?”
孙至言叹了口气,坐起身:“冲玄吾徒,你却少考虑了一桩利害。那张衍此番斗剑,乃是以瑶阴之名行事,既如此,便与我溟沧没有干系。我等若出手直接相助,那便摆明了将把柄送到旁人手里,告诉其他同道,此事乃我溟沧一手策划。你齐师兄也知晓这一点,是以让为师只暗中从旁关照,若来人只是想夺那张衍身上的钧阳气,想来以他的修为自能应付,但若有谁想伤他的性命,那便无需顾虑,出手便是。横竖张衍还是我溟沧的十大弟子,理论起来我们也站得住脚。”
“齐师兄思虑周全。”宁冲玄闻一知十,已推敲出其中关键。
孙至言却并未露出多么轻松的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法榻,叹了口气,将信纸浸入水中,看着一方白纸化作浮萍四散。
宁冲玄难得见自己恩师如此模样:“既如此,恩师何故为难?”
“为师不是为难,只是……”孙至言皱着眉,端起酒抿了一口,“此事说来掌门恩师也关照于我。按理说,云天半年前修得元婴法身,合该去拜见掌门恩师与大师兄,那时便应当对过此事,无需画蛇添足,如今他却托你传信……想想之前,再加上这几年一些事情,为师瞧着,云天那孩子,倒与大师兄生分了许多。”
“所以恩师才在齐师兄修得元婴法身时命弟子备上双份的礼,言是另一份乃是孟真人的意思。”宁冲玄想起一事,恍然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