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次来的仿佛是杀剑一脉的传人。”章伯彦砸吧了一下嘴,闷声闷气地开口,“虽说这杀剑最重杀伐之道,但那极剑与化剑一脉横行霸道起来,也没见好到哪里去。当年少清有个修化剑的婆娘一剑斩伤我冥泉宗的太上长老,啧,那伤竟是治不好的,隔了几年发作起来把人逼得直接转生去了。”

“章老魔,你可是怕了?”徐道人在一旁取笑道。

“那化剑的厉害,你对上便知,端的是……”章伯彦呸了一声,就要叨唠起来,而张衍已是面色冷沉地自他们身边走过,拍上龙鲤的一角,沉声道:“既然都到齐了,我们也走吧。”

龙鲤得了号令,登时发出一声嘹亮长鸣,一时间龙吟声响彻天地,威震群山。

张衍乘着龙鲤沿江破浪直行,长袖带风,黑衣张扬。他目光冷定地看着那一点点清晰起来的峰头,听着耳畔风声作响,那一瞬间竟仿佛故地重游。

是的,这十六派斗剑的阵仗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已见识过了,眼前这片光景与当初在齐云天记忆中所见的画面如出一辙。群山与水浪在天地间显得何其渺小,那些惊呼与议论的旁人又算得上什么?

居然还有这样一天。迟了那么多年才踏足此地,他终也有机会走上那个人走过的路。

大师兄,你……他闭了闭眼,抬手按过胸口,不愿让太多情绪涌上。他抬头看了眼溟沧派的峰头,此时霍轩,钟穆清与洛清羽三人都面有惊色来到崖前,而张衍的目光却跃过他们,看向的是那巍峨的法坛与道宫。真是熟悉的景色,当年齐云天就是自那里步步走下,招来铺天盖地的水浪与人斗法,守下了溟沧的符诏。

龙鲤一出,整个承源峡的万千修士皆被惊动,无论玄门魔宗,此刻都不觉一惊,纷纷望了过来。

张衍停下龙鲤负手而立,毫不在意那些目光。旁人如何看他,他从不放在心上,但若是可以,他倒希望此时此刻站在那高崖之上的人是他那大师兄齐云天。若是齐云天,这样的阵仗想必是不放在眼中的,哪怕惊讶,随即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敢问尊驾可是自瑶阴派而来?”眼见如此声势,擎丹峰上终是有道人按捺不住,顶着那龙鲤的威压小心飞来,勉强壮着胆子大声发问。

张衍并不看他,自有卢媚娘款步而出,一字一句清晰对答:“正是,我等皆是瑶阴门下。此是我瑶阴派太上长老,张衍张真人。”

“原是那张衍,有趣。”

魔云间,张衍昨夜所见的风海洋端坐于正前,打量着下方那片被龙鲤掀起的巨浪,低低一笑。

“卢慕秋,你浑成教搞得什么鬼,不是说此人已被溟沧派摒弃出斗剑法会了么,怎么又突然来此,这岂不是搅乱了原先安排?”徐娘子在一旁将那张衍的风光模样看得真切,又急又气――那张衍的凶名早已传遍魔宗,本以为此子今次无权参加斗剑法会,临行前还一阵窃喜,如今变故陡生,倒教人不得不怕。她心焦了半晌,不觉把指望全放在了风海洋身上,“风师兄,你以为呢?”

风海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身影飞遁至瑶阴派的山头,只淡淡道:“此人出现虽是意外,但观玄门各派反应,显是他们事先亦不知此事,并非先前布置,若只他一人的话,又能掀起多大风浪?静观其变就可。”

徐娘子这才宽下心来:“风师兄所言甚是。”

风海洋倚着云榻支着额头,看着一道道玄门遁光自各个峰头飞向擎丹峰,便知那些劳什子道士被方才张衍的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眼下必是要好好商议一番对策,准备拿捏此人。可笑这些目光短浅之辈,又哪里看得长远?

自己已有许多年未逢敌手,如今这十六派斗剑,不知又有几人可堪一战?

承源峡数十里外的一座观景山崖上已满是仙云飞筏,人人都在津津乐道方才那瑶阴派张真人之威,说起此人种种传奇,不一而足。

一旁的迎客松上,一尾黑蛇盘踞在松叶深处,听着那些议论纷纷,不屑地吐了吐信子。

第215章

“欺人太甚!”

张衍刚一抵达擎丹峰,便远远地听得一声呵斥自那长阶尽头的大殿中传来。他不动声色地一抬眉,瞥了眼一旁传召领路的中年道人。后者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打了个稽首:“张真人,诸位真人皆在上面等候,你自去便是。”

张衍微微一哂,不紧不慢地穿过那缀满璎珞金铃的青石牌楼阙门,走上长阶,径直步入那大殿之中。

此时殿内各个玄宗门人皆已是到了,大家齐聚一堂,倒显得自己姗姗来迟。张衍倒也不甚在意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瞧着高处那主持此会的赢涯老道站起身来,向自己见礼道:“张真人,请稍坐片刻,老朽与广源的沈道友还有几语分说。”

张衍看着他那堆砌出来的笑,心中已约摸猜到来了几分,还礼之后便挑了个无人之处坐下,暗自打量起殿中诸人。

除却赢涯老道,上首那几人,只看衣着便知乃是溟沧,少清与玉霄这三大玄门弟子。玉霄派中人见了他,自然没有好脸色;而那少清的荀怀英亦是一张冷漠的面孔;唯有霍轩一派泰然自若,眼观鼻,鼻观心,俨然是事不关己的姿态。

此时赢涯道人已是再次坐下,向着方才提到的广源派之人继续道:“沈长老,你可考虑清楚了?”

那沈长老须发皆白,一身石青道袍上以符文为饰,瘦削的身形在众人间略显老态。他本是颓然坐着,却因为这样一问又不觉直起身愤然开口:“诸位皆是玄门大宗,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想那千数年前,我广源派强盛之时,沈崇老祖又何曾这般欺压过同道?”比起刚才张衍在外间听得的那一声呵斥,此时这话语里已是多了些走投无路的莫可奈何。

张衍心中冷笑,眼下斗剑法会尚未开始,这些人便已是打上了符诏的主意。

南华与元阳两派附和着赢涯老道的话,或讽或劝,字里行间都绕不开“交出符诏”之意。最后,赢涯道人长叹一声,面露沉重之色:“沈长老,你何必如此执拗,你不为自己,也应为门中弟子着想,何必为一己之私,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样伪善的话语自对方口中也被说得情真意切,这话语或许是说给那沈长老的,又或许是说给他张衍的。或许许多年前,他们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语给他的大师兄齐云天。

所谓的正统玄门,存了争斗之心,一样是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他们若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讨了那符诏去,未免想得太美。

此时那沈长老已是被他们说得败下阵来,只道由得他们去取。眼见广源派已是退让,赢涯老道果然又转了目光,向着瑶阴派这边诚恳劝诫:“张真人,此回斗剑,我玄门共抗魔宗,望你深明大义,将那符诏让了出来吧。”

“我瑶阴派符诏,为何要让与他人?”张衍素来不吃这套,岿然不动地应答,“我若是要在座诸位把本派符诏拿了出来,诸位可是愿意?”

他话语里便是把其他几派都拖下了水,赢涯碰了个钉子,心中有气,但面上总要做出一副无奈词穷的模样,似在等人出言声援,自然,他那大半目光都落在了霍轩身上――若拿不住溟沧派的态度,他倒也不好妄言。

霍轩自见到张衍出现在斗剑法会那一刻,便知有些事情迟早需要自己表态。他身为溟沧派十大弟子首座,凡事自然要以山门声誉为重,至于旁的,大不了回山后向玄水真宫请罪便是。他抬头缓缓道:“张师弟虽是我同门师弟,然他今日此来,用得却是瑶阴派之名,与我溟沧派并无半分关系。”

赢涯登时一喜,就要再说些什么,而张衍已是懒得再听他浪费口舌,径直起身:“诸位不必多言了,此符诏本为瑶阴派之物,我是万万不会交出的。”

“张真人,你莫非以为以你一人之力,便能对付魔门六宗么?”赢涯被他态度所激,终是不由露出几分狠色。

张衍一眼看罢众人后便甩袖转身而去,甚至不屑回头:“多言无益,稍候各凭手中之剑,见个分晓就是。”

他这样的态度惹得一旁作壁上观的门派也不觉一怒,议论纷纷。

“可惜张道友不是我少清门人。”

那话语似利刃斩过大殿,议论声登时一断,所有人抬头望去,竟是荀怀英振袖而起,向着霍轩掷出这样一句冷语。随即,他似在这等地方再呆不下去一般,也径直大步离去。

此时张衍尚未走远,荀怀英片刻间便已追上了他:“张道友,留步。”

张衍停下罡风,见是少清剑修,倒有些纳闷。他虽与个别少清弟子有过一些交情,却与这荀怀英并不相熟,对方直直向着自己而来,一时间他也猜不透用意,索性笑道:“原来是荀道友,你也是劝说我的么?”

“休把我与那等些个朽物混为一谈!”荀怀英冷冷开口,话语干脆利落,“符诏既是你瑶阴派之物,你当可光明正大拿了过来,哪个不愿,一剑杀了就是,与他??嗦作甚。”

“……”张衍在心中赞许了一番少清耿直的门风,领受了这份好意,“多谢。”

荀怀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道:“不必谢我。此番临行前,清辰大师兄曾有言,自己此生最佩服的莫过于溟沧派的齐真人,但他十年前在中柱洲外偶遇齐真人时,对方却笑说他会有此言只是因为还未见得一个叫张衍的人。今日一见,张道友确实气魄非凡,这斗剑法会,本就该如此一战。”

张衍愣了愣,不意会在此时听到齐云天的名字。其实还是欢喜更多的,纵使有些事情针一般的扎在心头,但若不去想,便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