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人面色一变:“哪里来的顽童血口喷人!洞天真人岂是你可污……”

“陈真人!”潘成图紧紧抱着自己唯一的弟子,忽地转向世家,一双眼睛里尽是血丝,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吼出那些质问,“你们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按你们说的去做,只要我替你们赔上性命去诬陷齐真人,你们就放我门下一条生路!你们……你们为何还要下此毒手?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们!你们已经杀了一个陈掌院,你们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休!”

殿中诸人脸色齐齐一变。

“休得胡说,分明是你……”萧真人话说一半,忽然心中一沉,醒悟过来,转头看向另外几名洞天。

陈真人面色铁青,干瘪的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唯独那双矍铄的眼中迸出一种狠意。

“潘师侄,掌门与其他几位洞天真人皆在,你若想说什么,不必藏着掖着。”齐云天垂眼看着那跪倒在地的年轻人,轻声提醒。

潘成图似被此言惊醒,一下子松开怀中弟子,向着高处连连叩首,痛哭流涕:“掌门恕罪,师祖恕罪!弟子也是被逼无奈!求掌门和师祖为弟子做主啊!”

这惊变来得突然,而秦墨白于高处不过眉头微挑:“哦?你何罪之有?”

潘成图用力一抹脸上泪痕,声音沙哑:“是陈真人威胁弟子这么做的,他们带走了弟子的徒弟,说是,说是弟子如果不替他们污蔑齐真人,就要将他们……”说到此处,他哽咽着再无法继续,只能以头叩地无声落泪。

“糊涂,你怎可……唉。”于成耀在一旁连连摇头。

“一个月前,陈真人派人找上弟子,要弟子替他做事。他要弟子去上明院偷一本谱册,按他们的意思临摹齐真人的笔迹写了那封信,做成是封存多年的样子……弟子怕极了,可是弟子没有办法……”潘成图颤抖着开口,悲恸而无望,“他们拿了弟子的徒儿,还把弟子关起来,要弟子按他们说的去做,要弟子把恩师的死全都怪在齐真人头上……还说,光凭弟子口头的指证不够,要弟子,要弟子指认了齐真人之后自戕在上极殿才作数……”

他抽噎着,膝行到齐云天面前磕下一记响头:“齐真人……齐师伯,弟子也是情非得已,弟子都是被逼的!求师伯恕罪,求师伯恕罪!”

齐云天叹了口气,抬手将他扶起一些:“你方才说,陈掌院之死又是怎么一回事?”

潘成图咬紧牙关恨恨道:“弟子与陈掌院确实交好,陈掌院过世后,弟子曾去故地祭拜,结果就是在那时被陈氏的人抓住。陈真人逼迫弟子听命于他,还说,陈掌院就是受他们威胁去玄水真宫闹事,但又不肯替他们诬陷齐真人不在玄水真宫,这才被灭口……弟子若不按他们说的做,不仅自身难保,就能门下弟子也一个都不会幸免!”

“大胆!”陈真人终是一声怒喝。

齐云天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旁边的小道童好好扶着他师父,随即直起身来,环顾一圈殿中各异的神色,最后望向高处,温言道:“此事牵连甚广,弟子不敢妄言,还请掌门处置。”

秦掌门的目光与他的视线一错而过,在世家那片惨淡与惊怒上停留片刻,并不马上言语。

“掌门!这潘成图一派胡言,分明就是受人挑唆来攀咬陈氏,必得狠狠处置!”萧真人当机立断起身插话,“陈师兄素来温厚仁爱,怎会干出这等事来?这小子胆敢污蔑一派洞天,实在是罪不容诛!”

“方才还言之凿凿,”孙真人哂笑出声,“这时候又说是挑唆,萧真人道行高深,脸皮之厚实在教人钦佩。”

“师弟。”孟真人低声唤了一句,示意他不得无礼。

孙至言微微一耸肩,往后一靠,便不再多言,自等着看世家的好戏。

孟真人不作声地又看了眼颜、朱二位真人,这才向高处道:“此事全凭恩师处置。”

秦掌门俯视着殿下一切,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思索。齐云天回望着那目光,带着对周围一切的漠视,身形挺拔而骄傲。

“云天,”秦掌门端详了他许久,这才一笑,“此事毕竟由潘成图指证于你开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齐云天闻言也不过轻轻一笑,那是他最擅长的神情:“方才陈真人有句话说得对,如今殿上没有外人,”他看向世家四位洞天,“陈真人年事已高,一时糊涂在所难免,今日,我们就当潘师侄什么也不曾说过,什么也不曾发生便是。”

“齐云天你休得血口喷人!陈氏本就不曾做过这些!”杜真人冷声道。

“是弟子考虑不周。”齐云天歉然笑了笑,“既如此,那就只有从那封信开始彻查到底,再向可能相关之人一一取证。兴师动众倒在其次,只是如此这般,便要闹得门中上下沸反盈天……当然,既然陈真人清者自清,又岂会平白辱没了陈氏的名门声誉?那些蜚短流长想必也不会放在心上。”

“你……”陈真人直直地看着这个三言两语逼迫到自己眼前的年轻人,身形摇摇欲坠,咬牙切齿地想要开口,却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陈师兄!”杜真人离他最近,连忙将他扶住。

齐云天平静地立于殿中,任凭那些迫切的呼唤与担忧的惊呼擦身而过,是一种教人心惊的从容。

真是熟悉的骚乱与慌忙,就像是许多年以前,自己一道紫霄神雷劈下云端的那个十大弟子首座后一样。但又分明是不一样的感觉,那么淋漓尽致,那么肆无忌惮。

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一瞬间自心底腾起的,久违的畅快――

名为“报复”。

第193章

凛冽的山风顺着荒草丛生的山道刮开,枯黄的草叶在半空中辗转盘桓了半晌,终是匆匆掠过那翻飞如云的衣袖。

“我就送你到此处了。”齐云天于山前驻足,侧身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和缓一笑,“景虚观在东华州的小宗门中也算有几分实力,你此番前去,只要把握住机遇,总能挣到比留在溟沧更好的出路。”

潘成图跪地一拜:“弟子多谢齐师伯成全。若无齐师伯提点弟子,驻守小宗门这等美差如何能轮到弟子这般微末之辈?”

齐云天目光平淡,将他扶起:“若无浮游天宫上那一出,我也无法名正言顺地向掌门请求派你去往其他宗门。而如今看似是罚你外放,其实远好过让你留在璎仙岛永无出头之日。这是你自己为自己赢来的机会,不必谢我。”

“是!”潘成图按下心中激动,恭敬应道,“齐师伯神机妙算,以退为进,弟子不过是沾了一点光罢了。”

“你很不错,”齐云天笑了笑,带了些意味深长地赞许,“似你这般的人才我自然不会让你一辈子驻守外派,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你出人头地的机会。”

潘成图闻言一喜,心中已盘算出了个大概:“弟子虽身在外派,但齐师伯日后有何吩咐,弟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你的几个弟子我已在那边安顿好了,他们都在等你。”齐云天闻言仍是微笑着,随即想起什么,漫不经心多问了一句,“说来,怎么不见你那小弟子与你一起?”

潘成图无所谓地笑了一下:“那孩子仿佛被这次的事情吓得有些痴傻,何况为了保险起见,也合该处理掉了。总归不过是个记名弟子,死了也不打紧,日后总有新的好苗子可以栽培。”

齐云天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的很周全,这样便谁也拿不住你的纰漏了。去吧。”

潘成图最后又是一拜,这才飞遁离去,身形消失在铅灰色的阴云里。

齐云天伫立在原地良久,目光仍追寻着潘成图远去的方向,唇角笑意渐深。

“看来你已经给他安排了个好去处。”稚嫩的童音脆生生地响起,那日在浮游天宫上指认陈氏的小道童自齐云天背后绕出,牵着他的袖口,咯咯一笑,“他现在大概还做着日后飞黄腾达的美梦吧。”

齐云天仿佛一点也不奇怪本该被潘成图料理掉的这个孩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将自己的袖子自他手中抽出,转身重新牵了他的手往回走去:“好歹靠他演了这么一场好戏,就让他再做会儿美梦也无妨。”

小道童歪着头露出嫣然的笑意,眉目逐渐蜕变得女气,一身褚色道袍化作灰烬剥落,露出鲜红的衣裙。“花水月”真灵啧啧嘴,端详着身边这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你怎就知道世家一定会找上你安排的棋子?你这次也算得上是兵行险着了,可惜,若那日浮游天宫的人再多上一些,事情闹得再大一些,那位陈真人可就真是下不来台了。”

“他们太需要我的破绽了,既然如此,我便送一个破绽给他们。他们大喜之下,又怎会不落入彀中。可惜太易洞天那只老狐狸到底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结果了的。”齐云天淡淡道,“不过此番也不是全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