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等?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沿着荒芜的山路徐徐走着,风声呼啸往来,寒意留在前头白衣少年的脸上始终不曾散去。
“你不打算说些什么吗?”吕钧阳终是停下脚步,转过身,冷冷看着身后一言不发跟了一路的罗沧海。
罗沧海闻得这样一句问话,抬起头,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大师兄,小弟知错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你没必要和我认错。”吕钧阳淡淡道,“告诉我你的理由。”
“理由?什么理由?”罗沧海露出吃惊的神色。
“……”吕钧阳镇静地逼视着那双神色多变的眼睛,“恩师只说要取英节鱼鼓,从未提过要那张衍的性命。你与张衍也未曾有过什么交集,更谈不上私仇。你为何执意要让他们杀了张衍?”
“为什么?”罗沧海对上吕钧阳的目光,那一瞬间盛起的笑意几乎藏不住那些甜蜜与无奈,于是他索性皱了皱鼻子,露出一副奸诈狡猾的神情,“……因为我是个妖修嘛,就喜欢做坏事!何况那个张衍还伤过恩师,死多少次都不为过。”
吕钧阳皱起眉,显然不喜欢他这副胡搅蛮缠的模样:“恩师早已说过,四象斩神阵之事乃是他与故人的一桩恩怨,张衍也不过是棋中一子。”
罗沧海顾左右而言他:“我就是看不惯这些玄门正派的弟子。”
“我也是玄门正派出身,”吕钧阳静静开口,“在你眼中,是否也是道貌岸然之辈?”
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却叫罗沧海慌了,他一把抓了吕钧阳的袖子,急切道:“大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师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他一慌,下意识又变回了原形,紧紧绕在吕钧阳的手腕上,“我,我,我就是觉得那张衍太嚣张,想给他个教训,我没想惹你生气……就是怕你不高兴,所以才瞒着你去找那三个家伙……大师兄我知错了,我们回去吧,随便你怎么罚我!”
吕钧阳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不觉一愣。
“大师兄,大师兄你别不说话……你不要你唯一的师弟了吗?”罗沧海眼见吕钧阳沉默不语,立时嘤嘤啜泣了起来,努力想要挤出两滴眼泪又未遂,“大师兄我给你说,你闭关这些年恩师一共偷喝了一三十七坛酒,咱们现在回去指不准还能抓他个现形……”
吕钧阳冷眼看着他装模作样痛哭流涕,无动于衷,“你又喝了多少?”
黑蛇身形一僵,随即小心翼翼地松开他的手腕,谨小慎微地落地,在他面前瑟瑟发抖地盘成一团:“就……就七八十坛,都是恩师要我陪他喝的,大师兄,我是清白的。”
“……”
大殿内的金炉里已焚尽了两炉清心凝神的熏香,丝丝缕缕的青烟蜿蜒升腾,在玉梁珠灯间交织又散去。
张衍松开齐云天的手腕,替他将被褥盖好,面色愈发阴沉。
红衣黑发的真灵坐在地上,双手撑在床头托着下巴,看着榻上那个醒不过来的人:“喂,你到底把你师兄怎么了?”
张衍本不想理她,但齐云天之事眼下唯有她可能才知道一二,于是又一次开口发问:“我离开溟沧以后,大师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女童挑剔地打量了他一眼,显然不喜欢他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最后还是一撇嘴嘟囔着道:“你都说了他是你的道侣,居然还反过来问我一个外人……唔,发生了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啊,他没事儿就在玄水真宫里睡上几日,然后去捣腾点别的事情,我一直在‘花水月’里修炼,知道的不多。后来他就来中柱洲寻你了,也没见与谁动过手。”
“大师兄还是那般嗜睡吗?”张衍忽然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皱起眉头。
“是,”女童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若是没人叫他,他一觉能睡上好久。不过后来他自己仿佛也觉得不对,便尽量避免再睡过去,应当已是改掉这个毛病了。”
第173章
沉默来得漫长而煎熬,直到掌上传来一点黏腻的感觉,张衍才低头看了眼掌心因为手指过分收紧而留下的血痕。这点痕迹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但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警醒――他此刻的情绪与他长久以来保持的沉稳与冷静正背道而驰。
他深吸一口气,转而看着榻上那个身影。
――他不能保证中柱洲内有几人识得齐云天,但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替他覆上了那层面具隐匿身份。温润细腻的白玉面具贴合着那张端方斯文的脸,只露出血色渐淡的唇与清削的下颌。这个人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张衍替他检查过,他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外伤,体内灵机除了较为虚弱以外,也不曾有别的异样。
找不到齐云天昏迷的原因,就意味着无从对症下药,纵使中柱洲异宝奇珍无数,他也是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
“我记得,你是一面镜子。”张衍坐在床头,过了许久,忽然转头看向一旁昏昏欲睡的女童。
真灵被他一言惊醒,打了个哈欠,茫然地抬起头来:“嗯?你说我吗?难为你还记得。”
张衍低头与她絮说了几句,女童愣了愣,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就是照出你一个影子而已。也对,你留个影子在这里,你大师兄醒了看见你在,也会很高兴的。”
但随即她又皱了皱眉,仿佛有些忿忿:“可毕竟只是影子,到底不是你,你这便要回去修炼了吗?”
张衍奇怪地瞧了她一眼:“我何时说过要走?我自会在这里守着大师兄,所以问你照一段影子放到龟蛇山上去掩人耳目而已。”
“诶?”女童歪着头,有几分意外,“掩人耳目?谁的耳目?”
张衍不答,只牵了齐云天的手握在掌中,温暖那种冰凉。他如今修得元婴,只怕那凶人门下弟子也蠢蠢欲动准备找上门来,若换做往日,他自然要去斗上一番,但眼下却提不起这个心思。
真灵讨了个没趣,砸吧了一下嘴,从齐云天袖中招出“花水月”。她对着浮于半空的棱花镜梳理了一下长发,这才捏诀施法,自镜中投出一道光芒落在张衍身上。张衍没有拒绝那道光,看着棱花镜在半空转过一圈,待得光芒照到别处时,原地已多了个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身影。
他大袖一挥,那影子便随他的意愿往外边去了。
“真是叫人吃惊。”女童牵着裙摆晃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忽地转过头冲他一笑,“我以为你会叫我守着他,然后自己去做别的事情。”
张衍甚至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我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
女童吃吃一笑,似乎觉得这样一句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你难道还能一直守着他吗?”
张衍并不想与她继续谈论下去。他坐在榻前,只觉得守着齐云天醒来的这个过程来得似曾相识。是的,自己一定经历过的,但又是在什么时候呢?不是昭幽天池那一次,也不是那些一夜温存后醒来的清晨,应该来得更早,可他真是一点头绪也无。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说起来,他昏过去之前,你们做了些什么?”真灵转而又回到了榻前,仰头望着他,“那种事情就不用说了,没人关心你们的房事。”
“……”张衍心想如果这法镜若是自己的法宝,诛杀个几百次也不为过。
但他终究还是淡淡道:“我问他,可愿与我结百年之好。”
女童努力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咯咯笑了起来:“然后他便昏了过去?”她放肆笑了半晌,瞥见张衍冷沉的脸色,于是勉强收敛了笑声,“唔,那还真是遗憾,噗哈哈哈哈!”
张衍冷眼看着她,并不觉得自己说了多么可笑的话。他握着齐云天的手,拇指摩挲过他的腕骨。那只冰凉的手已经渐渐生出暖意,教他忍不住握得更紧。
“张真人,您要的东西我已寻到了。”殿外突然传来陆果的禀告,张衍想起先前托他去准备几味药材仙草准备开炉炼丹一事,拂袖起身。走出两步,他又转头瞥了眼犹自笑得捧腹的真灵。
真灵注意到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往榻前一坐,接替了他的位置:“你去吧,我替你守一会儿就是了。”
张衍审视了她片刻,这才转身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