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掂量了一下之前顺手从山顶取走的那块怪石,自然不会将它交了出去。横竖自己已修得元婴,正愁无人试剑论道,眼下送上门的两个元婴真人,倒刚好能让他拿来练手。他自然乐得一战,反观对面列玄教两名元婴真人,多年来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早已忘了上一次对上强敌殊死一搏是何时候,更无从应对张衍的诸多手段,不多时便先后毙命。
可怜那一并前来的诸多列玄教弟子,眼见那张道人的狠辣手段,一个个被吓得瑟瑟发抖,唯恐被对方一时兴起取了性命。
张衍并不知自己随手一战便已在众人心中留下凶名,只觉得那些抖若筛糠的弟子实在是大惊小怪,听闻当年那凶人在东华州,便是连洞天都敢肆意斩杀,他们若知晓此等人物就在中柱洲,怕不是要当场吓死过去。
陆果本是??屿上灏行道宫之主的师弟,如今一场动荡之后,唯有他一人继承此地。张衍得了他的允诺,彻底收走了龟蛇山上那枚怪石,答允他放过那一干列玄教弟子。
“多谢张真人成全。”陆果临走前又是一稽首,这才去招呼那些本欲染指灏行道宫的修士,客气而坚决地将他们请出山门。
张衍知晓他必能处理妥当,便也不再盯着,准备回返龟蛇山顶,细细一鉴自己的元婴。
哪知此时,他袖中又是一声清越剑鸣,长天剑自发飞出,横于他面前。
不远处那些列玄教弟子听得剑鸣声便是心头一紧,忙不迭地鸟兽作散,唯恐走得慢了被那张衍拿去试剑。
“……”张衍镇定地瞧着那一片鸡飞狗跳,自我感觉良好。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长天剑上,褪去斗法时的凌厉,难得生出一种悠远绵长的暖意。他缓缓抚过剑身,感觉着指尖上那玉一般的触感,不觉一笑:“我便当做是你以剑贺我修成元婴了。”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入得元婴,灵机涌动,似这等法剑会应势而出并不奇怪,只是他又一次想起了齐云天,便觉得眼下再想想无妨。
这一想,竟有些难得的不着边际。张衍揩拭过剑身,不觉一笑,这世间哪里来得这么多心想事成?倘若大师兄此刻就在眼前,那……
“好一个‘心有冲天龙虎意,倒海翻江还天青’。”
不远处有人朗声一笑,整座??屿的飞瀑川流倏尔一顿,随即逆流而起,争先恐后向着青空之下的某处拥簇而去。
张衍不可置信地回过身去――或许再过千万年,也不会再有什么值得他露出这一刻的惊讶――他分不清那些究竟是真的水浪,还是自己的心绪如潮。他也分不清是自己的眼睛受到了迷惑,还是那个青色的影子真的就携了一天云水迢迢而来。
胸膛里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空了,然后被满满地塞进了沧海桑田,时过境迁。
他嘴唇动了动,竟不敢开口出声。
青衣飞扬的道者在他一步步来到他的面前,摘下白玉面具,露出一张从容端庄的脸,身后是千载山河,万古日月。
他仿佛知道他的吃惊什么,也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笑着,轻声开口:
“是我。”
第170章
“在想什么?”
齐云天在张衍面前落定,看着那张讶异的脸微微一笑――印象里的张衍永远是骄傲且从容的模样,能教他吃惊的事情委实不多――然而他等了许久,发现眼前这个人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似有些出神,不觉开口一问。
张衍的目光望进那双含笑的眼睛里,半晌后神色平静了下来,只余下一点温存不改:“在想你。”
龟蛇山上凛然的罡风还在呼啸作响,这一刻四面八方却又莫名是安静的。
齐云天愣了愣,随即失笑,碎发垂落在肩头:“那真是失策,也许我该晚点过来的。”
“哦?”张衍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饶有兴趣地一挑眉。
齐云天垂下眼帘,抿出一个浅淡而温文的笑,仿佛只是戏言,又仿佛认真:“晚上一点,是否便能得张真人多想一会儿?”
话一出口,似乎他自己都有些不大习惯这样的剖白,轻咳一声,转而道:“我说笑的,你别……”
回答他的是一个久违的,彻底的拥抱,千言万语都在此刻败下阵来。齐云天在那一瞬间其实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这究竟是一场太过突然的肌肤之亲,还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引火上身。这是一场点燃了岁月的火,他近乎无畏且义无反顾地回抱住了全部的光与热,是他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渴望。
陆果那厢刚送走了一批列玄教弟子,不曾想折返时正撞上这样一幕,还未来得及大惊失色,就对上张衍远远投来的锐利目光,连忙捂着眼睛溜回了灏行道宫。
齐云天并不曾留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只依稀觉得张衍的手臂收紧了些,这个拥抱来得越发温暖。有细碎的吻落在耳畔,留下似笑非笑地话语:“大师兄刚才叫我什么?”
“……别闹。”齐云天没想到他会揪着一个称呼不放,只念着这里毕竟是他人道场,不宜太过放肆,耳根有些发烫。
张衍早已吓跑了陆果,此刻并不担心会有外人前来叨扰。他抱着齐云天,觉得那一袭天青道袍下的身骨相较临行前瘦削了些,某种熟稔的感觉又一次油然而生。
他顺应着那感觉将手臂又收拢了一些:“大师兄还未回答我。”
“……”齐云天只觉得再这么放任下去是在不太成体统,终是无可奈何地一笑,“你已是修得元婴,如何担不起一句张真人?”
“如此说来,齐真人是不认我这个师弟了?”张衍最喜欢的便是齐云天的无可奈何,在他耳边低笑一声。
齐云天沉默片刻,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抬手揽住那健实的肩膀,重新唤了一声:“张师弟……张衍。”
张衍抱着他,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样一声称谓居然也能从心里带出些许满足与欢喜,松开手时,这个人分明的轮廓仿佛还留在臂弯的记忆里。齐云天并没有见怪的意思,笑着叹了口气,握了握他的手腕。
张衍牵了他的手,示意他与自己一并回龟蛇山顶去,顺便随口一问:“大师兄如何会在此处?”
齐云天的笑意一寸寸寡淡了下去,望了眼极远处的山峦耸翠,带了些凝沉之色,最后自嘲地一抿唇:“不瞒你说,我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门中可是出什么事了?”张衍微怔。
“若要细说,那话便长了。其实也没什么,你争我夺,明枪暗箭,不过是这一次涉及十六派斗剑之事,来得更咄咄逼人罢了。”齐云天淡淡道,眼中是种凉薄的漠然。
张衍闻弦歌而知雅意:“为了争那十六派斗剑的名额,想必门中定不太平。”
齐云天闭了闭眼,最后苦笑一声:“可惜我这一离山,只怕他们已是将那三个名额敲定了下来。是我棋输一着,教琳琅洞天坏了全部安排。”
张衍与他来到山顶,挥出一片云榻小几,心中却仍是惦记着齐云天的话:“此话怎讲?”
齐云天在他对面坐下,宽大的衣袍在身后逶迤出一片恬淡的天青色:“琳琅洞天外传了一封书信,又故作神秘,教人生疑。我只恐她是传信予太师伯,要他出面对付你,于是便过来了。”
说至此,他支着额头笑了笑:“其实一出山门,我便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可我不敢拿你去赌,还是决定过来。”
“大师兄对我便这么没信心吗?”张衍一本正经道。
齐云天垂眼一笑:“他日哪怕你得成上境,也总归是我的师弟,道途路远,我又岂有不担心的道理?你如今得成元婴,接下来可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