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轩虽未试探出结果,但心中已有计较――此番十六派斗剑,溟沧三人自然由他主事,为大局着想,他倒是觉得庄不凡比洛清羽更多几分勇斗之气。须知那等法会群英荟萃,最是需要越斗越勇之辈才好引为助力。庄不凡素日里固然有几分目中无人,可这份对敌的气势总归是好的。
想来几位洞天见得此局,也是一般感想。
江面之上,庄不凡虽暂时受困,但随即便发觉洛清羽并无多少相争之意,不由面露讥讽。他忆起朱真人叮嘱的十六派斗剑之事,暗自咬牙,将一身丹煞灌注到一点猛地击出,撕开那片迷蒙青光。
洛清羽低估了庄不凡的较真之意,猝不及防被其近身,只能正面接了一招,被震得向后退去,最后止步于芳草岸边。
朱真人这才面露一丝微笑,颜真人脸色变了变,但到底还是按捺下去,只淡淡道:“不凡这些年越发长进了,都是师弟教导的好。”
“师兄客气了,清羽也是不差的。”朱真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可惜,唉,都是旧事,不提也罢。”
颜真人唇抿得更紧了一些,只死死盯着自家弟子。
洛清羽落败于庄不凡之手众人皆看在眼里,这一局自然无需再打下去。庄不凡落在洛清羽面前一拱手:“洛师兄,承让了。”
“庄师弟好身手。”洛清羽一掸衣袖站直,仍是笑意温和。
“师兄过奖,小弟侥幸取胜,不过靠的是坚守道心。”庄不凡似笑非笑地一抬眉,话语间暗含讥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若是与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儿,且不说伤风败俗,秽乱门风,更是求不得长生大道。”
这话说得露骨,听在耳中更是有如针扎,饶是洛清羽这么好的涵养,也不由微微色变。
“二位师弟既已分出胜负,何不回来共饮一杯?”霍轩远远地看着,虽不知他二人在说些什么,但隐约也觉察到了洛清羽的窘迫,这才出言解围,“方师弟和宁师弟可还等着一较高下呢。”
此时八人之中唯有方振鹭与宁冲玄还未下场,自然无需再抽选。孙至言听得宁冲玄之名,也从半醉半醒的迷蒙睡意间睁开眼,坐得笔直。
庄不凡居高临下地冷笑一声,这才转身返回按剑台,洛清羽虽笑而不言紧随其后,但眉宇间却多了些许狼狈之色。宁冲玄与他们擦身而过,倒并没有什么心思去觉察这些暗流涌动,眼下他只知自己的对手是世家的方振鹭,至于旁的,一概懒得去想。
方振鹭正要摩拳擦掌自对面席位起身,却隐约想起什么,悄悄往齐云天的方向瞥了一眼。但见齐云天稍稍点头,他这才放下心来。
宁冲玄毕竟是齐云天的嫡系,他如今既然暗中效命于这位大师兄,与师徒一脉动手,多少都要谨慎一些。既然得了齐云天的准许,那稍后便可放开手脚一战,也好叫几位洞天开开眼,莫以为世家便只有一个霍轩了。
齐云天随手一振袖,八条水龙便化作一股浪潮重归于江水之中,与江上对峙的二人相比毫不起眼。袖中那些以备不时之需的明珠已无作用,瞬间消散无踪。
唯有他自己知道,庄不凡与洛清羽一战不过是他顺势推了一把,眼下这最后一局,才是他今夜想要的结果。
方振鹭啊方振鹭,就让我看看吧,宁师弟能试探你到何等地步?
齐云天笑意不改,略微眯起眼,藏起了眼中尖锐的情绪。
第157章
若放在以往,方振鹭与宁冲玄这般的对手遇上,必然心中惴惴――他生性有几分投机取巧,若是换做道心薄弱之人,便极有可能被他的虚张声势所震,露出破绽;然而似宁冲玄这等刚直秉正之辈,却最不畏惧强敌苦战,反是会越挫越勇,占得上风。
只是今次却不同。
他踏水行江,很有几分闲庭信步的从容之意,见得对面宁冲玄一袭白衣凛然生风,虽然难免还是心中一怵,但很快又振奋起来。他敢下场,自然是有所倚仗,宁冲玄的《云霄千夺剑经》固然在斗法杀伐一途见长,可自己手中的底牌也是不差。
宁冲玄眼见着方振鹭面色忽明忽暗,也懒得去管这等心思诡谲之人究竟打的是什么盘算,相互见礼之后便一言不发放出丹煞,化作一道道剑气飞出。
方振鹭在心中暗骂一声,显然是没料到这块骨头比想象中的还难啃。所幸他修《玄泽真妙上洞功》,眼下又是在江水之上,自然更占优势,一挥袖,便是千万大小不一的水珠腾起,迎上那些烈烈剑气。
孙至言酒也不喝了,只顾着台下宁冲玄的比斗。方振鹭这一招委实不算新鲜,许久之前他与孟至德门下的任名遥交手便用的是这手段,眼下与自家的好徒儿交手,竟还是用这一招,端的是没有一点长进。
宁冲玄见得此招,甚至连眼皮也不曾多抬一下,抬手一催,剑气迎水而上,尽数穿过了那些本该坚硬如冰的水珠。刹那间,四面八方一片碎冰飞扬,却没有半点能溅上他的衣摆袖袍。眼看剑气就要逼到眼前,方振鹭纵身而起,放出幻真云玉烟,不见踪影――这门神通他尚未大成,只是眼下身处江上,占了些许地利,这才能施展自如。
换做旁人,这般比斗总还是要留些情面。可一来宁冲玄与方振鹭并无什么情分可言,二来宁冲玄又是个遇事认真之人,断不会因为这不过是闲来无事的切磋便留手。
方振鹭隐于幻真云玉烟内,心知这剑气自己正面相抗必要吃亏,至于那门功法……他心中掂量了一番,到底还是觉得能不用则不用。
然而宁冲玄并未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那幻真云玉烟不过暂且阻碍了他一瞬的脚步,随即他便聚拢四散的剑光,化作一股向前杀去。《云霄千夺剑经》讲究的便是一个一往无回奋勇而前,唯有不折不挠之人,才能领会深处之意。
方振鹭本欲催动烟云迷惑其眼目,然而宁冲玄这些年修为突飞猛进,早已将他赶超,加之这幻真云玉烟本就还有诸多破绽,更是阻之无用。
他暗叫一声不好,本要顺势退守,却见八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交织盘旋成剑网,穿梭来去间一下子冲散迷雾。宁冲玄手中更添一道雪亮剑意,飞纵间挑起一道笔直的水潮,径直掠来。
方振鹭恨恨地一咬牙。
若是这样就拜下阵来,他日还有何颜面可存?既如此,唯有……
宁冲玄携剑而来,撕开一片朦胧,眼见距方振鹭不过咫尺之遥,就要点到为止,却只闻下方江水中咆哮出一声低沉嘶吼。他惊觉不对,横剑于前,却还是被一道自水中冲出的黑影震开几丈。那黑影与江水一体,如蟒如龙,游走四方,看不出本来面目,倒像是某种阴魂附着于水中,生出一股森然之势。那些锋利无俦的剑光在这黑水面前几乎无从下手,反被吞噬殆尽。
按剑台上孙至言猛地站起身。
世家座位上一直阖目养神的陈真人也蓦地睁眼,眼中精光一亮。
“师兄,你可识得那是什么功法?”一旁杜真人微微皱了皱眉。溟沧派并不限制弟子修行别派神通与道术,只是方振鹭这手段他竟一时间看不出根底,未免有些匪夷所思。
“九洲之大,无奇不有,许是他在别处有什么机缘吧。”陈真人淡淡开口,收敛起多余的情绪,仿佛不以为意,“何况就算如此,他也到底不是宁冲玄的对手。”
杜真人一眼看去,方振鹭这一招固然奇特,可他自己显然驾驭不熟,只识得皮毛,光是要驯服那浑浊黑水已是不易,毋论对敌。而反观宁冲玄,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不慌不乱,应对得游刃有余。前排的剑光虽已被黑水尽数吞食,但他一缕丹煞即可生出千刀万刃,根本不惧这等浊物。
孙至言观察了片刻,亦是觉察到了方振鹭这手段不过徒有其表,伤不得宁冲玄半分,这才重新坐下。
在场几位洞天以及沈柏霜俱是看得分明,胜负已定。
斗得再有半个时辰,果然是方振鹭先行力竭,那不知名的道术仿佛对他消耗极大,最后只得脱力散去,自行认输。宁冲玄于高处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收起一天剑光,一言不发转头返回按剑台。
方振鹭跪于江水上暗暗咬牙,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掏空了一般。原以为苦练几十年,终有翻身之日,不曾想这奇术对丹煞消耗如此之大,看来回去还得想点别的法子以补缺漏。但今次第一次施展,哪怕只得一点皮毛,也已隐约可见这秘术的威力,待得将来驾驭成熟,必了不得。
他舔去唇边一点血丝,深吸一口气,紧跟着起身折返。
到得按剑台上,霍轩举酒相迎,微笑间仿佛不经意地试探了一句方才那道术的根底。方振鹭早有准备,言是早年外出时一桩奇遇所得,轻描淡写将话题揭过。此时洞天在上亦不曾说什么,霍轩自然不好多问,与他礼尚往来了几句作罢。
方振鹭回归自己的席位,落座时忽见齐云天若有所思地一笑看向自己,心中一慌。好在齐云天随即便转头向宁冲玄说笑了几句,仿佛并不曾看出些什么,他这才放下心来。
旁人未必看得出来,但齐云天恐怕是能猜到的。
他所修炼的《九幽志》正是当初在瑶阴小界内所觅得的功法。本来他对这些瑶阴遗物都嗤之以鼻,还是齐云天前来提点于他后,他随齐云天在小界中清点了一番,才无意间在一处神龛角落寻得这一本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