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张衍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起身往外步去。

洞窟出口处是一道半透明的水幕,大约是齐云天替自己护法时设下的。张衍伸出手去,轻易从内破了这禁制,走了出去。青衣的修士就伫立在洞外,衣袖飘摇,衔了一丝笑意,温和地注目于他。

张衍拱手道:“不知齐师兄可是有什么吩咐?”

齐云天点点头,遥遥一指远处某个看不分明的地方:“方才为兄在这附近探查了一圈,发现一处灵机纯粹汹涌之地,倒极是合适你修行,张师弟不如与为兄同去?”

张衍眸光一闪,仍是微笑颔首:“那就有劳师兄领路了。”

齐云天随和一笑,一拂袖,千万流水盘踞于足下,领着他一路往刚才所指方向行去。张衍不作声地打量着这位师兄的侧脸,面上分毫不动,只是微笑。他目光望向四周,俱是他之前所不曾见过的景致。这处魔穴内里极为广袤,越往里越深不可测,但他张衍又岂是胆小怕事之辈?

齐云天领着他行进了约摸一刻,忽地缓了身形:“便是那处了。”

张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那里竟是一片秀美庭院,在这样一片浑浑噩噩的地方,显得突兀且格格不入:“此处竟会有如此仙苑?”

“为兄也甚是讶异,方才偶然间来到此地,本以为不过是寻常幻象,谁知探查一番,竟是实景。”齐云天率先步入洞开的大门,与他娓娓道来,“看起来像是哪位前辈高人曾经静修过的地方,又不知是何缘由弃置在此。张师弟且随我来。”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便有流水乖觉地上前开道。

张衍注目着那些荡漾水波,忽地一笑:“师兄的北冥真水当真是了得,不知师弟可有幸得师兄指点?”

齐云天朗然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张衍似面有喜色,拱手道:“那我先在此谢过师兄了。”

齐云天点头微笑,受了这一礼,刚要继续往前走去,忽地惊觉什么,蓦地拂袖回身连退一段距离,一道水幕腾起,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剑丸。青衣修士面色一变,还未来得及予以还击,那剑丸转瞬腾起,又一次咄咄逼来。

张衍仍是笑着,只是笑意未至眼底就已凉透,整个人愈见锋芒。他操纵着剑丸,逼视着面前那于齐云天一般面孔的宵小:“你是何人,竟也敢窃我溟沧中人样貌兴风作浪?把我诱至此地有何目的?”

他沉声质问,剑丸与那片水幕迟迟相持不下。对方的修为竟比料想的还要高深许多。

但这并非他不曾一剑彻底斩下的缘故,他素来道心坚韧,同一境界中无有敌手,便是那些玄光以上的化丹之辈,他也不曾畏惧分毫,当战则战。张衍略微眯起眼,审视着面前的“齐云天”――他从那人出声唤他出洞的那一刻起,便已觉得不对,但一路上反复查验,这人周身的灵机,举手投足的气质,还有水法上的造诣,无一不印证着这就是那位溟沧的三代大弟子。

如果不是方才一番言语试探令对方露了马脚,他一时半会也不会轻举妄动。

――那北冥真水素来是掌门嫡系一脉才传授的功法,岂可私相授受。对方不知此间缘由,这才着了道。

张衍见对方只是从容带笑,目光微狭,出手愈见狠厉。他从来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之辈,决心下定后便打定主意要从这人口中问出前因后果,是以出手间试探与压制之意皆有。然而对方却连齐云天的水法都学了个十成十,抬手间水起浪涌,竟能与他斗得旗鼓相当,无法立时占到优势。

但就凭剑丸飞斩间几次交击,张衍也大致摸出了此人的路数。对方虽与齐云天一般水法精湛,但在运用上远不如常年修习水法之人老道。现在看来,想是有妖人以齐云天的皮囊化出了一个与其修为气息一般无二的躯壳,再入内操控。否则,若换做了齐云天本人,已其元婴修为,岂会在自己这等玄光之下力不从心。

然而“齐云天”似乎并不介意自己逐渐落于下风,见情势不对,忽地扬手挥出漫天水幕,一袭青衣霎时间隐没入水,向着身后那座院落退去。张衍知对方必是留有后手,当下却还是一剑分光,飒然追去。

对方意在引他入瓮,此时撤离,必是笃定他会跟上。

而眼下魔穴之中,与他相关的不过齐云天一人。说来从自己破去齐云天设在洞前的法障到现在,也已有一段时候,齐云天应该已收到预警,却迟迟不见出现……如此看来,只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在了半路,又或是……

张衍皱了皱眉,剑光斩碎大门,毫不犹豫地踏入。

一路眼见那些怡然景曲,他皆不曾有半点欣赏的心思,只觉此地蹊跷,必要探个究竟。于情于理,此时他都需寻到齐云天才是。一来,齐云天是为寻他而来,无论是否存着拉拢的心思,自己对他的失踪都不该坐之不理;二来,方才那对手功法诡异,不知是何来历,若有齐云天在侧,至少是一大保障。

更何况,自己若去寻得齐云天,无疑也是对对方示好的一种投桃报李;若寻不得……连齐云天那等修为都奈何不了的角色,自己便要徐缓图之。

剑丸一气化七,一道于前方引路,其余六道盘绕周身。他心思素来缜密,自然不会轻易露了全部底细,若真到了与人交手之时,那一气十六剑才是他绝佳的胜机。

张衍一路畅通无阻地入内,随便推开一扇紧闭的雕花门。

他气势凛然,仰头第一眼便见到墙壁上挂着的一幅题字,那字潦草有余而刚毅不足,偏偏又透着一股子妖冶的气息,连带着上面本来的句子也无端端让人觉得不愉。

“云在晴天水在瓶……”张衍望着那七个大字,皱了皱眉,目光在屋中扫了一圈,原是一间男子日常起居的房间,并无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也无灵机外露,需要他细细勘察,便也就抽身离去。

在他看来,此地甚是诡异,许多事情必须速战速决,当下又挑了条通往深处的长廊。一路往里,得见一处雅轩,他便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

屋内主人当是一名女子,光是观妆台上的棱花镜与钗头凤便可知晓一二。

张衍忽地捕捉到一丝极微弱的气机,不,或许更像是一股清浅的气味,是极淡,却又绵绵密密的梨花香,好似晚春时节,梨花满树雪白,繁美得压低枝头,在风中堪堪坠下几朵,自鼻前飘过。

他留了心思,剑光加身来到那妆台前,扫视过那些交颈鸳鸯,成双彩凤,最后衣袖一拂,拿起了那面光洁的菱花镜。镜子触手微凉,背后雕着极尽妖娆的花,手指拂过那纹理,最后触碰到了些许刻痕。

张衍将镜子翻转过来,原来是角落处镌刻了几行小诗。

“相思本无字,何以赋笔书?。昔年红豆子,如今有还无。”

他轻声念出那些幽怨词句,微微一哂,不以为意,又将菱花镜翻回正面,明澈的镜面之中,照出他的分明五官,与那个趴在他肩头笑得娇俏的少女。

张衍一惊,不意对方来得如此无声无息,蓦地回身挥出一道气机,才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下一刻,一股极为蛮横的力道自镜中而来,擒住了他,将他一把拽入菱花镜中。

第16章

齐云天沿着幽寂的回廊缓步走着,任凭衣袖在穿堂而过的风中飞舞,偶尔挥手拂去一些飘至眼前的残影,面色始终不为所动。

自己身处的似乎还是之前那片空无一人的仙苑,可是又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某种分外诡异的压迫感如影随形,修为如他,竟然也被压制得无法一如既往地施展功法。好在有北冥真水加身,也可保一时无虞。

他一路走出仙苑,风平浪静吗,然而那如芒在背的压制竟始终不曾被摆脱。之前张衍修炼之所传来示警,他本欲径直赶回,却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拦住脚步,眼前模糊了一瞬,待得视线恢复清明时,自己仍身处原地,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直到准备御水回返时,难得的力不从心才让他惊觉其间不同,有修为远在他之上的人放出气机压制了他的行动。

齐云天一路上已有打算,始作俑者既然迟迟不肯露面,那么他也无需非要寻根究底,只管离开此处,先与张衍会合方是要紧之事。

张衍之前曾说过,血魄宗弟子已然撤离魔穴不再纠缠,若说是去而复返,并非不可能……齐云天略微皱了皱眉,抬眼看向前方时忽地一惊。

――踏入这方仙苑之时,四面八方俱是怪石嶙峋之景,阴森晦暗,自有一番高深莫测。然而现在,放眼望去,满目俱是一片山清水秀,层峦叠嶂间白鹤穿云而过,整座仙苑在一片巍峨山崖之上,尽显出尘高远的仙家之感。

齐云天抬手捻了一缕气机意图感应,却是无果,但观之眼前之景,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被困在了一方小界里。他试着调动了一下内息,那股凝滞感依旧不曾散去,一身修为竟是被压制了不少。

他行至山崖前,远眺着那一片险峰横绝,急湍飞流,不得不重新思索起对策。这般鬼斧神工之绝景,在他眼底亦不过尔尔。他这几百年来,见过龙渊大江横流,见过九州千山一碧,一颗心浸在天地大道间,已很久不曾被什么打动过了。

果然还是不宜在这里逗留太旧,齐云天暗自思忖,虽然修为被限,但他随身倒也还有几件法宝可用,须得尽快摸清此地窍门,离开这方小界。只愿那位张师弟足够机警,能等到他赶到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