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天没有想到自己甫一出关便被一道飞书唤去了孙真人的长观湛渊和光洞天。
――祭炼坐忘莲时需闭五感,且必要一气呵成,不可断绝,是以他这次闭关用的时日稍久,亦不见任何外人。如今刚一出关,孙真人那边便急急传信而来,莫不是门中出了什么要紧事情?但转念一想,若真是极要紧的大事,老师与掌门必回叫他直接破关,且传召也定是往浮游天宫。他在赶赴途中斟酌半晌,并未想出个大概。
来到长观洞天时,一路上禁制皆已放开,显然是恭候多时。
一位娇美鱼姬领着他一路入内,洞天内一座观海台上,一个锦衣少年躺坐在云榻中,旁边立着一个白衣的年轻修士。年轻人面色肃穆,瞥了眼欲在一旁陪侍的鱼姬,后者幽怨地环视了一眼台上诸人,无声无息地退下。
齐云天拱手问安:“许久不见孙师叔,师叔风采如旧。”然后转而冲少年身边的年轻人也是一笑,“宁师弟。”
宁冲玄点头拱手还礼。
孙至言嘿的一笑,冲齐云天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说话。齐云天是孟至德门下的第一个弟子,也是他们几个师兄弟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日里素来亲厚,不讲那么多虚礼:“云天此番闭关,可有所得?”
齐云天从善如流地上前:“云天侥幸,祭炼一切顺遂。”
“唔,你倒是从来不让你师父师叔操心,许多事情有你,我们倒是放心许多。”孙至言一手支着下巴,意有所指。
这便是要开门见山了。齐云天心中明了,当下也微笑道:“若有用得上云天的地方,只当尽心竭力。”
有了他这样一句话,孙真人点点头,想了想一指身边的大弟子:“还是冲玄你来长话短说吧。”
宁冲玄点头应下,上前沉声道:“师兄当知守名宫飞鹤楼下有一处海眼魔穴,魔穴内凶险非常,却又灵机充沛,偶有弟子会在前辈的护送下入内修行。海眼开启吐纳自有其规律,每月初一为纳,十五为吐,修行弟子也往往寻这两天进出魔穴。”
这是门中传统,齐云天自是知晓,耐心听宁冲玄说下去。
“此番海眼开启,本也顺遂,却不料我门中弟子入内之后,与那血魄宗对上。”宁冲玄正色道,“不少弟子遭其屠戮,只有寥寥几人逃出,回来报信。”
齐云天略微皱了皱眉,却也不打断,目光示意宁冲玄往下继续。
宁冲玄顿了顿,似也有些无奈:“本来,若第一时间得了消息,我等也可在他们逃出当日便组织人手下去一探,再不济,等到初一海口再开亦有机会。熟料守名宫彭真人恰逢那几日准备冲关破境,封锁全岛,那几名出逃弟子被困其中,直到彭真人破关后才得以传出消息,时间便就此耽搁了。”
“如此说来,那魔穴中留守的弟子只怕……”齐云天心头已有了计较。
“此番便是为此要麻烦师兄。”宁冲玄恳切道,“今日正是十五,师兄此时出关正好能帮上大忙。我知师兄修北冥真水已臻化境,海眼开启之时虽是出水,但若有师兄相助,我无需如何布阵便能入得魔穴寻人。”
齐云天听得这番话,隐约猜出了什么:“事关溟沧弟子安危,我自然义不容辞。只是师弟这般急迫,可是那魔穴中被困了什么身份非同小可之人?”话是这般说,但他也知,按宁冲玄的秉性,断不会为了攀附何人而如此郑重,恐怕是与他颇有交情之人……这倒更是奇了,何人能得他这位方正耿直的宁师弟看重?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躺在云榻上闭目养神的孙真人,此事虽是宁冲玄相求,但必然也有孙真人授意,何况只是举手之劳,他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是有一人,乃是真传弟子,心性品格上佳,根性禀赋上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宁冲玄坦然回答。
齐云天听得宁冲玄这般评价,倒觉得有些兴趣,当下掐指一算时候,也知道既是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事急从权,莫说是宁师弟看重之人,便只是普通弟子,但凡我溟沧门下,我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这样吧,我一人入得魔穴便可,一来可以便宜行事,二来正好也可探探血魄宗的底细。”
宁冲玄不意他如此说,先是一怔:“师兄何等身份,怎可以身犯险?”
反倒是一直旁听的孙至言发话道:“如此也好,那就有劳齐师侄了。”他说罢,却也补充了一句,“你是个聪明孩子,自己小心。”
“是,多谢师叔提点。”齐云天不过微笑以对。
孙真人发话,宁冲玄自然无有不从,向着齐云天行了一礼:“那便有劳师兄了。”转而又向自家恩师道,“那弟子这便与齐师兄往守名宫去了。”
孙至言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自便。
飞鹤楼殿内穴窟浪海滔滔,似有活气一般吐着浪潮,齐云天与宁冲玄立于玉砌围垛前,注视着其中魔穴。
齐云天凝视着那水面波澜,并未马上放出气机,转头看向宁冲玄:“说来方才漏问了一事,那位得宁师弟看中的弟子,不知姓氏名谁?”
“此人名唤张衍。”宁冲玄道,“我本欲引此子拜入师兄门下,只是师兄那时尚在闭关,世家从中作梗,转而让他成了周师门下弟子。”
齐云天听着那名字,目光略微动了一下:“张衍?不知是哪个衍?”
“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乃是从水从行之衍。”宁冲玄如实对答,心知若齐云天得见张衍,必也能看出其非池中之物。
齐云天点点头,略微叹了口气:“我习北冥真水,此番入海眼魔穴,不过小事一桩,怕只怕这位张师弟与其他人,未必经得起这般耽搁。”他顿了顿,大袖一挥,那海眼立时就被看不见的力量拿捏住,翻不起一点风浪,“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宁冲玄听得他如此说,忽地微笑了一下:“其他人或许难逃一劫,但张师弟必然安然无恙。”
“哦?”齐云天一抬眉,“师弟何以这般自信?”
宁冲玄只道:“师兄可愿与我一赌?”
齐云天觉得有趣:“我自然也希望那位张师弟无事,但既然宁师弟有意,为兄便做回恶人应了这约。”他一抬手指,那水面便随着他的心意如层层花瓣盛放开来,露出一个看不分明的入口,“待得此行归来,再与师弟一论彩头。”
“师兄万金之躯,此去一路小心。”宁冲玄知他便要施法入得魔穴,退开一步,以便他施为。
齐云天不过一振袖,便从容地步入水中。
无尽浪潮滚滚而来,遮蔽周围全部光线,他也索性就此闭眼,放出周身气机融入水中。熟悉的冰凉感自四面八方淹来。齐云天想起宁冲玄说他身份不同,不可以身犯险,知道这是好意,却还是不由付之一笑。
是了,如今自己身份不同,一言一行无不关系重大,想当年十六派斗剑之时……也罢,从前十六派斗剑魔宗不过作壁上观,今次便让他领教一下那魔宗有何神通吧。
魔穴灵压涌上,万水奔腾,他屏息凝神,不再想下去。
张衍……张衍是吗?
第14章
海眼魔穴之水毕竟与别处不同,愈往下,浑浊之感愈强。每月十五本是海眼出水之时,要强行入得其中,换做旁人必要费一番手脚。但若是对于修《玄泽真妙上洞功》之人来说,也不过是安步当车而已。
齐云天入得漩涡之时,便已摸清水流走势,行了约摸片刻,感觉到阻力灵机越发明显,便知快到了。
他自袖中抖出一根渡厄枝,霎时间青光横溢,宛如利刃钉入湍急波涛之中,任此地灵机何如蓊郁,在他面前也翻不起风浪。
齐云天借着渡厄枝镇水,从容来到魔穴之内。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岩窟沟壑四下纵横,怪石嶙峋,浊浪滔滔,四面八方光线明暗不定,水流汹涌时,便是遮天蔽日,不漏一点亮光,偶尔和缓时,才会有斑驳的光不知从何处亮起,照出一片影影绰绰。他略一拂袖,漫不经心地回过神,恰与一位黑衣修士目光对上。
那人看着还很年轻,有着极俊朗却也陌生的一张脸,气宇轩扬,光是站在那里,都有种卓然风姿。
他观对方修为气质,心中便已有了计较,宁冲玄这次,确实相中了一棵好苗子。这么想着,齐云天微微笑了笑,朗声道:“可是张衍张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