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览左右晃晃头,头上的水珠晃到李觉哉脸上。李觉哉啊呀了一声,掐了下游览的脖子。游览咯咯笑起来。
南风知我意
游览有点艰难地描述:“Mr 孙,他...他又不听,我说话....”
李觉哉安静听着。他都能想象那个画面。新北的那些同学很喜欢有事没事学游览说话。游览听惯了也不会再对他们生气。但李觉哉知道,不生气不代表不在意不伤心。地理课的时候,老师给出的话题游览明明能回答,但他从来不举手。
上次李觉哉举了手,和地理老师说:“老师,游览知道。”
李觉哉和游览说:“是Mr孙不对,他不尊重人。”
游览看着他。李觉哉重复一遍:“你不要对自己生气,是他不尊重人。”
房间里静了几秒,游览认真地点点头。
第二天清早,李觉哉先起来套了件外套。尹新丽给他们买好了早餐,放在餐桌上了。李觉哉洗漱好又叫游览起床。游览在被窝里打了个滚。李觉哉把被子掀掉了。
游本况等在他们家楼下,先送游览去新北,再送李觉哉。游览下车之后,李觉哉拍了拍驾驶位的椅背,说:“叔叔,不用送我去学校,我上午请假了。”
游本况问他:“那你去哪?”
李觉哉踌躇了一会儿,笑眯眯说:“我自己坐公车就好。”
他背着书包跳下了车,站在那棵节果决明底下等车。又快四月,决明树上缀满了花苞。李觉哉想着今年不知道开满粉花的时候,是不是应该也来看一眼。他也看了眼背后那条二十度坡。世界变化挺快的。他的眼睛也在随着他的长大慢慢老化。
李觉哉坐车熟门熟路地去医院复诊。他会很乐观地想,这也是爸爸给他的东西。虽然是经历和爸爸一样的痛苦,但能痛苦爸爸的痛苦,他有时也挺开心的。
医生重新给他开单拿药,告诉他最近没什么变化。这已经算不错的消息。李觉哉会在医院楼下喝杯东西。有很多住院部的病人这个点会下楼来晒太阳。好多小孩才那么点,已经在医院住了不知道多少年。李觉哉眼睛上的灰斑跟着他们在医院的花园里跑来跳去,好像在玩隐秘的捉迷藏游戏。
喝完那杯东西之后,他就会坐车返回城北上学,然后每天三次记得喝维生素补充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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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新北放复活节假期的时候,游览有发简讯给李觉哉约他一起玩。李觉哉回他:你是不是忘了普通学校没这个假期啊,笨蛋。
游览发了个“小熊皱眉”的表情过来。李觉哉收起了手机。
城北高中一直是题海战术,课程又密又紧。李觉哉一开始跟得很吃力,跟上了之后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的眼睛又经常给他使绊子,看投影屏的时候忽然会模糊不清。看不清题目,他也没办法回答老师的问题,有时就只好呆站在那里。
那天放了晚自习,李觉哉坐地铁回家,下地铁站的时候又感到一阵头晕。他在地铁站边的商铺门口停了下,再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眼睛模糊成了一片。他就那样惊慌地顿在了十字路口,眼前的红绿灯被撕扯得像棉花一样,红色和绿色混杂在一起。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来往的行人擦着他走过,但没人停下来。
天开始微微下起了小雨,忽然有人勾了下李觉哉的小手指,轻轻说:“家...家在,那个,方向。”
李觉哉没说话,红灯转绿的时候,那个人就勾着他的手走过了红绿灯口,过去之后也没放开。他们沿着林荫道慢吞吞走,身边的人说着:“爸..爸爸说,周末,带...带我们去,自然..然公园....”
声音和雨丝一起斜斜地飘到李觉哉的脸上。游览还在顾自己说着:“他...他说,叫你一起,去,你....”
摘去了视力之后,李觉哉对那天的记忆是冰凉的雨丝,周遭青草叶的香气,身边人的身上还掺着汗液和氯片消毒剂的气味。李觉哉于是问:“你是不是去游泳了?”
游览笑说:“游完...完,正好来, 接...接你放学。”
李觉哉也笑起来。
他们撑在一把伞里,手指勾在一起,慢慢转过林荫道口。
第9章 世界的尽头(四)
李觉哉本来以为,游本况带着他们去自然公园是要进行一些摄影活动。结果游览和游本况第一件事情是冲去自然公园的小食铺买那里的饭团。听说是前无古人的美味。为了这个饭团,他们两个才隔三差五要跑来自然公园。
李觉哉突然感觉可以理解一点蒋金金的感受了,看着这对父子,总会有种想捏拳头的冲动。
他们三个就坐在自然公园的人工湖边上,一人一个饭团。游览嘴巴塞得满当当地说着:“唔唔唔...”
游本况叹口气说:“本来就说不清楚了,你这样让人能听出来什么。”
李觉哉说:“他说,有天鹅。”
游览惊异地点点头。
他们坐了一会儿,游本况确实拿了相机出来准备进行一些采风活动了。游览也说着,摄影社这期的主题是“采摘春天”,他也要去采摘采摘。
李觉哉跟在他们身后。因为刚下过雨,自然公园的草坪湿漉漉的,李觉哉小心看着地面的积水潭。他和游览转进了一条小道,两旁都是高大的水杉树。李觉哉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新北门口那棵节果决明。
他拍拍游览的肩说:“下次你看到那棵节果决明,拍给我看看它开花没有。”游览答应了。
那天,游本况还带他们去看了一个老友的摄影展。影展门口挂了块歪歪扭扭的牌子,写着“世界的尽头”。游本况说他只是故弄玄虚。里头的作品确实也没那么玄乎,很多都是干净的静物而已。加拿大魁北克的一栋拆到一半的红房子啦,意大利圣马可广场的脸谱商店。
李觉哉很认真地一幅一幅照片看过去。有些作品莫名其妙的,只是街道上一只很特别的垃圾袋而已。李觉哉却很受触动。他突然有种,“原来眼睛应该是这么来用的”的感动。他站在罗卡角的那幅作品面前看了很久,一直到游览走过来碰了碰他的手臂。
李觉哉回过神,说:“因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身看到,所以看到这些照片都好开心。”他转头朝游览笑了一笑。
那时游览还不知道李觉哉这句话的真实意味。他只是有点迫切地想把今年节果决明开花的样子拍给李觉哉看了。
第二天他就站在新北的斜坡下边,捧着自己的相机等待最好的时机。游本况曾经神神叨叨地说,他一般会在某个地方等一首歌的时间,一首歌放完后,没拍到中意的照片他也走了。但游览很认真地等在节果决明树对面,拍了几张之后还是不满意,于是一直等着。
他后来带去给李觉哉看的照片,是一个穿黄色碎花裙的小女孩跑过花树底下,树的后面是有点灰蓝色的天。李觉哉很喜欢那张照片,夸游览拍得好,游览又脸红起来。
李觉哉看完照片之后把相机还给游览,出了房间去阳台收衣服。游览在李觉哉的房间里趴靠着,闻嗅李觉哉被单上的气味。春季的时候李觉哉的嘴唇常会干燥起皮,他最近新买了一只唇膏放在床头柜上。游览拿过那只唇膏举起来看了会儿,偷偷塞进了自己的夹克口袋里。
上学的时候,游览把唇膏拿出来在自己嘴巴上涂一涂,然后放在手里玩。唇膏上外包装是乳白色的,有一道小小的划痕。游览盯着那个小划痕,会想到李觉哉那间小小的卧室,然后想到李觉哉两瓣小小的嘴唇。
但他太常把唇膏放在口袋里,去找李觉哉玩的时候也会不自觉拿出来涂一下。李觉哉有点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唇膏,说自己丢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游览眼神闪烁着,李觉哉抢过唇膏看了下,上边有一条小划痕。他捏着游览的脸,问他怎么回事。游览满脸通红的,一直叫着:“痛,痛...”
李觉哉把他压在床上,两个人闹起来。但李觉哉怕痒,游览一挠他的腰肢他就受不了,直接笑得边喘气边说:“你完了,啊,别挠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