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学会了忍受忍受离别。
所以楚留香离开时,阿飞瞧见乔茜的反应,只觉得她看起来简直比他还要更小,更需要安慰。
但他没办法安慰她,他只会伤她的心。
像他这样的人,像他这样的人,注定不会、也不能产生这种感情。他还有目标、有母亲的遗愿要完成,世界何其之大?成名何其之难?武道何其之深奥?他的身上,根本容不下一星半点的牵绊。
即使乔茜是他的算了他真的宁愿她不是。
幸好她不晓得。
阿飞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说这件事他自己一想到他们俩的关系,都有一种浑身毛骨悚然、寒毛直竖的感觉。
他抗拒非常,那个称呼连想都不肯想。
幸好他已要离开了乔茜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的关系。
不或许等他出了名,她就会明白了。
阿飞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喝得又快又急,一缕酒液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来,滚出了一道湿润的水痕。
这时候,他整个人似乎都被烧刀子的热劲儿给烧着了,整个人身上都泛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粉红,好像一个雪娃娃的心脏被人掏空,又放了一堆燃烧的篝火进去,令他一点、一点地融化着。
但是,他的身躯却又是这么有力、这么坚如磐石。
于荒野中长久的训练、捕猎,打熬身体。这少年也不知道受过多少伤,伤口又不知经过了多少次的愈合,或许是喝酒喝得太热了,他顺手把衣袖捋到了肘间,露出了他紧实结实的小臂。
小臂之上,横亘着三道爪痕,粉红色的伤疤。
这竟是乔茜第一次注意到这处伤疤,她莫名地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的小臂肌肉忽然紧缩,克制地迸起了一根青筋,有点躁动似得,好像很不喜欢她的目光。
乔茜轻轻道:“这是什么时候伤得?”
阿飞瞧了自己的手臂一眼他其实酒量不是很好,那双漆黑、冷漠的瞳孔,此刻也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雾气,迷迷蒙蒙,令他看上去缺少警惕心,像是歪倒在地的小雪狼就差把肚皮给翻开啦。
他有些醉醺醺地说:“很久了,杀狼的时候被它抓伤的。”
轻描淡写的语气。
这样的事情,对阿飞来说,应当是极其常见的吧。
可是,乔茜听了,却只想到了一个矮矮小小的孩子,他握着剑,趴在雪地中,手和脚全都冻成了鱼肉一样的白色,却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忍耐着苦寒与饥饿,等待着一击毙命,抓到今天可以吃的东西。
他必须等待、即使手臂鲜血淋漓,也必须拼命,因为假如不这样做的话,他的下场就只有一个死!
乔茜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惜。
这一丝痛惜,却像是一条鞭子一样,重重地抽打在了阿飞的身上,他的身子忽然紧紧地绷住,甚至还有点微微的抽搐他的心本来已坚硬如岩石,可谁知,只需要一个痛惜的眼神,他就会瞬间生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离开!
或许或许他根本就对出名这件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他不能!
阿飞的牙关忽然紧紧地咬了起来,闭上了眼睛,胸膛似乎在剧烈的起伏着,过了半晌,那种强烈的情绪才被他压制了下来,他缓缓吐息,淡淡地道:“我该走了。”
乔茜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们之前说好了。”
阿飞的声音有点冷漠:“那时我说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乔茜幽幽地道:“那你明天还帮我切菜么?”
阿飞:“”
阿飞抿了抿唇,沙哑地道:“切什么?”
乔茜立刻就笑了,眼睛里闪过那种又狡黠、又得意神气的光。
阿飞觉得她其实有点像那种山上偶尔会见到的山猫皮毛很短、身形虽小但矫健,在雪地上翘着尾巴飞掠而过的时候,就会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
说起来,乔茜她大概不是人吧?
很难想象一个人可以干出让酒馆长腿跑路这回事而且,阿飞刚认识她的时候,经常看到她的头发呈现出一种忽绿忽紫的奇异色彩,再过一段时间,就有几缕头发变成了黄色山猫的皮毛恰恰好也是黄色。
难道她是快活王与山精野怪生下的女儿?
阿飞陷入了沉默。
乔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问:“在想什么呢?”
在想以前有没有吃过山猫肉。
似乎是没有的,山猫体型太小、神出鬼没的,其实在整个荒原上也难得一见。
阿飞松了一口气。
乔茜:“?”
少年的心思太复杂,完全琢磨不透。
最后,这一夜,他们也没说出什么后会有期的话来。
阿飞很沉默,一杯接着一杯地给自己灌酒,灌到最后,他浑身上下都好似化成了一滩水,双眼都已涣散了,整个人陷进了椅子背,脖颈高昂,露出了一片背蒸成粉红色的皮肤,口齿间一呼一吸的气息,也似乎滚烫滚烫的,带着酒气与充沛的血气。
这时候他看起来的确不再像个小孩子了。
乔茜陡然意识到,其实阿飞生得比她高。他身上那一层薄薄的肌肉,与楚留香、一点红这样的成熟男人比起来,自然显得面薄腰纤,然而他的筋骨却好似是铁打成的一样,看起来再像个玉人,他也是极剽悍、极有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