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放出来。无论从哪条逻辑来讲,她都不应该能够活着离开。

项翎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目标个体1139想利用她做些什么。毕竟,季青临意志坚定,哪怕暴露,应当不会为1139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也许是因为这个,1139才将她放出,等待她与季青临所在组织联络,以顺藤摸瓜,将其他埋伏在奉天府的个体拔出。

实际上,在获得自由之后,项翎的第一个反应,的确就是投靠季青临背后的组织多半就是这个国家的“皇帝”。毕竟,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就像是一台疯狂旋转的机器,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强迫性地思考如何诛杀目标个体1139,无论如何都无法停止。而此时已不再被1139信任的她,能够诛杀1139最具可能性的方式,就是联系到季青临所在的组织。

而她确实也有方法联系到。在得知季青临是通过水渠与外界沟通后,她曾留意过清理那条水渠的人,不出意外地发现,每次清理那条水渠的都是同一个人。从这个角度讲,尽管季青临没有暴露给她任何信息,她也已然知道他身后的连接点在哪里了。

只可惜,既然有了1139可能在利用她的想法,她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联系对方。

项翎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应该先解决眼前的事,想办法让自己活下来。找一份工作,赚一些钱,解决日常所需能量摄入,健康地生存下去,她才能够做其他的事。

可事实上,现在的她,却一点点力气,一点点欲望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可她实在提不起力气,就只好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先休息一下,攒一攒力气。

她是在谁的触摸中回过神来的。

她抬起头,见到的便是一双于月光之中泪眼朦胧的眼眸。

“怎么瘦成这样了呀?”忆柳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泫然欲泣,“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说话的工夫,他又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将里面的点心翻出来,递到项翎的嘴边。

项翎看着忆柳,又看了看头顶的明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是有过无法意识到时间流逝的经历,但从来没有出现过幻视幻听。

何况,哪怕是幻视幻听,也不应该是忆柳才对……在意识到目标个体1139的忌讳之后,项翎就与忆柳讲清了缘由,划清了界限。彼时,忆柳咬着嘴唇,红着眼眶,却还是尽力仰面冲她微笑,应了声好。她知道她背弃了他们之间的友

情,当然也不好受。可为了他们两人的安全,她不得不这样做。

那之后,她就几乎再也没有与忆柳见面过了。而忆柳名义上是目标个体1139的侍人,应当一时待在1139的府中。

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他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对……

可是喂入她口中的糕点是真的。

高糖的食物能够快速补充个体所需的能量。项翎咽下了几块糕点,终于确切地明晰,跪坐在她面前含着眼泪照顾她的人确实就是忆柳。

“你怎么在这里?”她开口问道。

“我跑出来了。”忆柳掏出竹筒给项翎喂水。

“很危险,”项翎很不赞同,“为什么要跑出来?”她已然懂得一些CA259的规则了,像忆柳这样的侍人,是绝不应该私自离开的。如果被抓到,他恐怕会死。

忆柳默不作言,闷着头给她喂水。

“忆柳,”项翎躲开他的手,“你现在回去,就说是迷路迟归。”

忆柳终于抬起头,一双远黛含烟的眸子拢着水光:“你这个样子,叫忆柳怎么能走。”

“我没关系。”项翎不能够理解他的行为,“我是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我能够照顾好自己。你为什么要擅作主张地做这样的事?”

见她着恼,忆柳低下眼,显得有些委屈,手上却仍要照顾她。

项翎拨开他的手,很严肃道:“你现在回去。”几乎是命令。

忆柳嘴巴一瘪,脖子却执拗地一梗,半晌:“回不去了。吴管事说了,我踏出这个门就不能回去了。不回去就算是死外面了,贱命一条,没就没了。回去了就是逃奴,打死了事。”

“是吴同将你放出来的?”

“嗯……吴管事说你救了春兰,于他有恩。左右大人看我也不顺眼,他就把我带出去,回去说是已处理了。”

项翎听着,顿了顿,得出了个结论:“是我连累你了。”

“这是什么话。”忆柳急了,伸手去捂她的嘴,“是我非要出来,什么叫做你连累了我。若非你于吴管事有恩,忆柳想走还走不脱。”

项翎并没有答话,没有什么精神的模样。

忆柳看着她,一双柳叶弯眉哀哀地垂了下来:“幸好忆柳执意出来……”他没把话说全,只闷不吭声地低下身去,竭力将项翎扶起来。

他生得弱柳扶风,浑身也凑不出几两力气,却硬是把项翎撑了起来:“夜风凉呢,我们先找个住处。”

时已过子时,城中正经的客栈自是不开了的,城南烟花之地却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候。那处除风月场所之外,也有许多寻常客栈,用以招待喝足了花酒却又没钱留宿的“少爷”“公子”,生意倒是顶顶得好。

说来,这地方项翎倒也并不陌生。最初为了接近1139,项翎就是主动进了烟花之地,又主动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奉天府选上。

包括忆柳、春兰、夏竹,以及写在犯罪资料上的所有被1139用过即亡的侍人,都是自同类场所被挑选出的,也不知是吴同挑选侍人犯懒,还是1139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忆柳牵着项翎的手腕,挑了目之所见的第一家清静些的客栈,叩了叩敞开的门扉。

“客官里边请!住店还是宵夜?本店醒酒汤仅销五文,保您一觉起来神清气爽,绝不头痛!”清丽的女声在里头响起,热情得不行。

项翎抬起头,就见客栈里,春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39章 第39章“哭出来。”

实际上,哪怕在被忆柳吸引了许多注意力之后,项翎的大脑仍旧是在强迫性地高速运转的。她就像是一台无法停息的机器,对于外界的反应不过是临时性调度线程做了瞬时的处理,一触之后就再次滚回了永无休止的洪流。

可哪怕在这样的状态,她也能意识到,春兰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的。

春兰不应该猛然扑到她的面前,惊异地睁大眼,呵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生病了?还是谁不让你吃东西?我去给你拿碗粥来!”她听上去好像很生气,也不知是在生什么气。

她和她并没有很熟,她没理由忽然产生这样大的情绪波动。

不过一转眼的工夫,春兰就端了碗热腾腾的粥来,拌了粗制的红糖,碾了两个熟鸡蛋进去,风风火火地放到项翎面前:“快吃些东西。”项翎注意到,她未拢紧的领口与伸出的手腕上都露着许多未愈的伤痕。

她在厂狱之中确实是吃过了很多的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