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再记得钟连海的名字,钟意走在大街上不必担心会被人指出来揪着头发批斗一番。
其实人情淡薄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钟意在一家酒店住下。她回国请了一周假期,开了六天的房。
旅途困顿,她连行李都没有力气收拾,草草冲了个澡就上床睡觉了。
十几个小时的交通耗光了她所有能量,不知道牧鸿舟是怎么做到刚下飞机就来找她的,神清气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他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
钟意提前到了一天,没有告诉任何人,牧鸿舟也不知道她回国了。
她很早出了门,出租车把她载到龙华小区。
门口保安换了人,钟意有些忐忑,她如今已经不是业主,没有卡是进不去的。她正想着蹲几个早上买菜回来的阿姨跟在人家后面浑水摸鱼进去,保安从窗户后面看了她一眼,竟然大发慈悲,把挡杆升上去了。
估计是把她错认成了哪个业主?钟意想道谢又害怕露馅被赶出来,于是她就当是运气好,抓着机会赶紧溜了进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半山腰处风水最好面积最大的独栋别墅,那是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钟连海死后这里也依旧是风水宝地,房价不降反升,据说法院拍卖时各大富豪挤破了头,因为当时流传一个说法,钟连海八字不够硬,撑不起亨通财运遭到反噬,他的死恰恰说明了龙华山是块宝地。
很难想象一群身价不菲的成年人竟然会相信这种鬼话,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买下了它。
门口和窗户到处没有贴封条,说明房子已经拍卖出去了,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人居住生活的迹象。
墙上挂着一个记录本,每周有花匠和钟点工过来签到。院子里种满了玫瑰,她房间的窗帘半开着,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一模一样的摆设。
当真是个钱多烧得慌的冤大头了。
这里看起来崭新而冷清,没有她料想中的城春草木深,正好省去她伤感溅泪一把。
钟意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回到出租车里,“去临泉墓园,谢谢。”
出门时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这时候很应景地下起了小雨,钟意在山脚的杂货店买了一把伞,雨滴碰撞伞面的滴滴答答声陪着她走完了两千级台阶。
距离国内清明已经过去了有一段时间,墓园里人迹罕至,钟意经过一排排被雨淋得残湿的香案烛台,上面的花也渐渐枯萎,被今天这场雨一浇,明天就能化作春泥了。
钟连海的墓地选址低调,但是很好找,生平简介就五个字,拉远了看像是座无字碑,反倒在一众洋洋洒洒的长篇檄文中显得打眼。
钟意走过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墓前摆着的一束雏菊。
显然,这束雏菊还很新鲜,明亮的花瓣吸饱了雨水,绽放更甚,清澈的露水折出丰润的光泽。
香案上摆了几个水果和三炷香,香被雨水浇灭了,水果表皮却被冲刷得干净鲜亮,蓬勃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有人刚刚来过,香只烧了个顶,应当离开得不久。
钟意想不到除了她还会有谁来吊唁钟连海。
她把那束雏菊往旁边挪了挪,她依旧买了一束百合,一黄一白摆在一起倒也相衬。
地面湿滑,有些泥泞,她直直跪下。
“爸爸,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已经三年了。对不起,过了这么久才回来看您。”
钟意胸口数次起伏,将眼中翻涌的泪意压下,继续她平淡家常的倾诉。
她对钟连海讲述三年来的生活,说她过得很好,锦衣玉食身体健康,很快就要毕业了。
“爸爸,我原本打算留在英国,可是现在有些想回来了。一个人在国外很孤单......好吧,也有某个人的原因,我也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还是和他纠缠在一起了。我们都没有亲人,他说想要陪我一辈子,我觉得我应该试着相信他。”
之前她觉得牧鸿舟什么都不懂。
十八岁的牧鸿舟不懂什么事喜欢,二十四岁的牧鸿舟不懂什么是爱,只不过被她强行开了情智,只拥有过她一个人就认定了这是爱情。
所以她不相信牧鸿舟,觉得年轻人的表白热烈而廉价。
可是当她确信自己爱上牧鸿舟时也不过二十出头,凭什么她对自己就那样笃定,对牧鸿舟却双标苛责?如果日久生情是廉价,那么一见钟情岂不是更不值得信任?
况且,就算不相信牧鸿舟,好歹也相信相信她自己吧。
难道钟意会配不上牧鸿舟的爱吗?
钟意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卑微两个字,就算家道中落被软禁监视,旁人笑她是丧家之犬,她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生命因此而掉价了,一个人的尊严和骄傲不需要靠金钱支撑。
牧鸿舟站在高处众星捧月的时候她喜欢他,一无所有生涩呆板的时候她也喜欢他,钟意只是喜欢牧鸿舟而已。
牧鸿舟也只是喜欢钟意而已。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钟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起身时膝盖都痛得发麻了。
“爸爸,那我就先走啦,以后会经常来看您的,拜拜。”
钟意挥挥手告别,垂眸看了那束雏菊一眼,转身走了。
走到半山腰时手机响了,钟意接起放在耳边,听见牧鸿舟说低沉悦耳的声音:“小意,早上好。”
钟意看着头顶暮色渐至的天空,勾了勾嘴角:“早上好。”
“我明天下午到伦敦,你有空来接我吗?”
“没有哦。”
“......好吧,那我来接你吃晚饭。”
钟意挑眉:“晚饭么,应该也是吃不成的。”
牧鸿舟顿住,有些惶然地:“怎么了吗,小意,我有哪里做得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