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呯呯跳到嗓子口,指尖才挑起帘角一丝缝儿,就有说话声一句接一句往耳里钻。

把帘缝儿掀得更开些,能容下斜半边身子。

房里簇簇燃着火盆子,热气烘烘地直扑人面。

一眼便看见桌上搁的大铜镜,铜镜边是玉林的道具匣子,表面覆裹着层百鸟朝凤的锦布,棱角边旧得泛着茸茸毛,后来终是裂开了,她跑了好多布铺子,才买到枣红色线来缝补。

看到玉林师兄了,他扶着新戴的盔坐到镜子前,是要扮戏折《百骑劫魏营》里的甘宁,盔上插满红球球,圆圆鼓鼓一颗颗,身子不动它也在抖啊抖,像极昨晚二老爷给她买的那串冰糖葫芦。

她因着这些熟悉的老物件、而心中一暖。

小道消息零零星星,从这人嘴里传那人耳里,经着风淋过沙,便成了一场沙尘暴。

桂喜想听玉林师兄亲口告诉她,判死刑也得明明白白。

挪动步儿正欲往里走,忽见个女子端着茶盏搁在他手边,滚滚冒着热气。

傻罢,要登台唱戏怎能吃这样烫的茶,显见她不是唱戏的角儿。

PO18桂花蒸(民国)第六十一章 听壁角

第六十一章 听壁角

桂喜听见乔玉林唤她福锦格格,听他谢过端盏在唇间抿了抿再放下。

恰她转过脸儿倚着桌子笑看玉林往眼上勾描。

她虽然皮肤微黑,眉眼却像南方的小姐,眉如黛山,眼似柳叶,左右颧骨打了胭脂,红红的斜插入鬓,虽不会唱戏,因心慕这位大武生,也要沾点粉墨油彩的韵味。

“昨詹姆先生听过你的戏,要邀你往英国那边的剧院去唱呢!这在吾朝算是第一遭,你是梨园第一人!”

桂喜听得出福锦话里的兴奋,玉林反显得平谈:“我在宫里还有一年约,太后不会无端放人。”

又听福锦笑了:“你原是怕这个?这有甚可怕!爹爹和我去跟太后求个情,她定会允肯的。”

“飘洋过海来回几年辰光.......”玉林取过帕子轻抹额上沁出的薄汗:“更况我也不识不会洋文,去那有诸多不便。”

师兄还是动心了.......桂喜能听出来,那福锦也自然不会错过:“不是有我麽?英国那边我熟的很,洋文亦能说会道,更况......”

她的嗓音诱惑似蜜甜:“你不是跟我讲想赚很多银子,此去一趟这辈子可说是吃穿不愁。”

原来外传也绝非捕风捉影,依师兄禀性,是不会轻易对谁敞开胸怀吐露心声.......

桂喜攥紧手里的帕子,又听她忽儿娇羞起来:“你总觉我俩身份地位不配,恐遭世人诟病,我是不忌惮这些,却心甘情愿为你打算,此去英国一两年复返,爹爹为你向太后讨个封,你便不再是现在大武生的你了。”

桂喜脑里忽而满是叶氏的声音:“你说被格格看中,天降大陷饼,哪个男人能把持住呢?”

“看得见摸得着的锦绣前程,他弃了真就是傻子。”

“桂喜你是真心欢喜他,也要成全他才是。”

“玉林走街窜巷挑担叫卖,养活你和囡囡囝囝?到那时你说他会不会恨毒你?”

“明明能活成人上人的呀!”

她觉得自己又回到那年酷暑,因着不愿学戏被乔四一脚踹进荷花潭,睁不了眼张不开嘴喘不过气,腥臭浑浊的绿水依旧争先恐后地灌进眼里、鼻里、嘴里还有耳里。

手脚再怎麽挣扎也无能为力,生生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可被玉林师兄托出水面时,耳边似有成千上万、年轻力壮的夏蝉在疯了般嘶鸣,她觉得不如死了的好。

福锦咯咯笑得像只自由的鸽子:“玉林玉林你不许不认,你昨还亲过我的,弄得我满脸是油彩,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玉林师兄也别扭地笑起来。

桂喜知道他是因满脸油彩而不能开怀大笑,瞧她知道,她什麽都知道。

福锦余光斜睃有片柿子红裙袂一晃闪过,棉帘子重重地荡垂下来,好似甚麽都没发生,从未有人来过。

玉林摇头笑她颠倒是非:“明明是你走路被一杆长矛绊倒、扑跌到我背上,何曾有肌肤相亲过........”

桂喜甚麽也听不见了。

她浑身哆嗦走在四方小砖铺陈的廊道上,抬首看天色转瞬就黯淡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二老爷站在秋叶式的洞门前在等她。

泪水都涌上来堵住了她的喉咙,再咸咸涩涩从眼里涌出来,她昏沉地扑跌在地上,听得手腕戴的白玉雕花玉镯清脆一声。

咣铛击碎了她的心。

PO18桂花蒸(民国)第六十二章 背相弛

第六十二章 背相弛

前台有声传来。

板锣相击,单皮鼓咚咚直催人脚底生风,乔玉林饮尽盏里热茶,独自掀帘出房,沿廊而走,不过五六步开外,有身型清梧的爷拦腰抱着个女子沉稳前行。

女子垂首紧偎那爷肩膀上,能看见她满头的乌油发梳成元宝髻,髻间插一根点翠镶宝石蝴蝶葡萄纹头花,白玉耳环滴水般颤晃,柿子红绸缎裙袂荡在男人右臂弯下,露出半截荼白洒花袴子及一双天青缝珠粉底鞋。

竟是天然足,却十分秀气。

这爷衣着华丽,非富即贵,那女子穿戴锦绣,非妻即妾。

乔玉林迅疾收起视线,暗惭自己失礼,那爷似乎听到背后有窸窣走动声,顿住回身看来。

乔玉林俯首抱拳见礼 ,能感觉他目光濯濯把自己上下打量,稍顷片刻,才听他语气浅淡:“戏大过天,没得迟宕,你先行一步去罢!”

说着侧退到松墙边,让出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