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他好奇地走过去翻,里面有好多照片,大多是邢明和一对叔叔阿姨的合影。每一张里哥哥都好漂亮,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冷冰冰的,像是小王子一样。

闻生呆滞地迟疑了一会儿才敢伸出手,傻乎乎地摸了摸相册里邢明的脸,很小心,像是怕惊动到谁一样。他一点点摸过邢明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只用指尖,甚至不敢把手从袖子里完全伸出来。自从上次仔细看过邢明修长白皙的手指,闻生才开始关注到自己的手,肉嘟嘟的,又短又红,他觉得自己的手会把相片里哥哥好看的脸弄脏。

可是又有一个很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一瞬间闻生心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像是石头一块块掉进水塘。他想哥哥有这么多照片,自己偷偷拿一张不会被发现吧……他飞快地抽出来一张,是哥哥和叔叔阿姨站在一个花坛前面的照片。

闻生小心翼翼地握在手里,却又怕汗水把它弄湿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急得不行的时候,邢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你做什么呢?”

闻生吓得快要灵魂出窍,他猛地蹦起来,仿佛脚下安了弹簧,毫无技巧地把照片往身后藏,“没、没有做什么。”

“撒谎。”

邢明挑着眉瞪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闻生被看得心里发毛,大气都不敢出,连忙认罪似的把照片交出来,表情非常诚恳。

邢明放下端着的热水盆,源源不断上升的蒸汽浸湿了眉毛,显得更黑了,还有点凶,他走过来看到照片,“拿这个干嘛?”

闻生怕哥哥以为他在偷东西,顿时慌起来,紧张得好像头顶悬挂一把手枪。他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明白了,大概意思是“哥哥好看”和“不是故意的没有偷”。

“谁说你偷了,”邢明无所谓的语气,却又说,“这张不行。”

邢明没说为什么,也没有表现出很珍惜那张照片的样子,只是随随便便地放到了相册最后一页。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郁闷,漂亮的眉眼好像盖着一层黑沉沉的乌云。

邢明又从相册里随意翻出一张只有自己的照片,递过去,“喏,给你。”

闻生如获至宝地接过,他觉得这张更好看,又想流口水了,没忍住捧着照片亲了一下。邢明猛地按住他的脑门,阻止闻生撅着嘴再低头亲第二下,“喂我还在这里啊!”

第5章 五

开学后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轨迹,邢明依旧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放学的时候闻生就在铁门外等他。

三月偶尔还会下雪,有时邢明出学校看到闻生的花棉袄落满了雪花,像是冰糖葫芦又淋了一层白色的糖霜,看着就甜得牙疼。

从小学开始爸妈就没空接他,这么多年邢明都是自己上学放学,第一次有人在校门口等着,好像快到放学的那段时间都变得更让人期待起来。

原来是这种感觉,邢明觉得新奇,但是看到闻生和一群接孩子的家长站在一起,他还是有点不爽是怎么回事。

“哥哥,我今天看书了。”

闻生一进到屋里就从书柜翻出来一本插画书举给哥哥看,邢明挑着眉毛问:“看得懂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邢明说:“哦,只看得懂画,不认字。”

“对!”他还很骄傲的样子。

邢明看了眼自己的书柜,只有这本是带很多图画的书,讲猪和蜘蛛的故事。他也忘记了为什么搬家的时候会把这书放进箱子里,到现在还没看过。

“翻开吧,”邢明说,“我教你。”

两个人一起坐在书桌前面,闻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听哥哥讲话,好像变成泡泡从水底浮起来,咕噜咕噜什么都听不清。

他迷迷糊糊的快要晕了,只觉得哥哥的嘴唇好好看,软软的,上唇中间还有颗像是珠子的地方,想要捏捏。

“听懂了吗?”邢明拿笔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闻生两手捂住脑袋,“没听见,哥哥你说什么啊?”

“没听见!”邢明吸了口冷气,皱着眉头拍桌子,“我问你听懂了吗,你说没听见是什么意思?”

闻生咧开嘴要哭,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震荡,邢明趁其不备拿起一颗桃子味软糖,扒开包装纸就塞到了他嘴里,糖一进嘴巴闻生就肌肉记忆地开始嚼,哭也忘了,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忘得真快,就像忘记每个新学的字的速度一样,刚游进知识的海洋里,就像溺水了似的拼命往岸上爬。

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啊。

全世界最痛苦的事就是教小孩了。

邢明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天塌地陷。

现在他完全相信闻生的脑子不好用了。

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写“爸”这个字会先画个叉,再写撇和捺,底下的“巴”是从最后一笔的钩往上写。

像是在画画一样。

每个字的每个笔顺都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他深切地同情了那位教过闻生半年的小学老师。

两个小时后他起了杀心。

两个小时零一分钟后他想死。

“出去玩吧,”邢明揉着不断跳动的太阳穴,“为了我们彼此的生命。”

两个小时里闻生翻来覆去哭了不知道多少次,现在还喘不上气一样抽泣,他发扬百折不挠永不屈服的精神,“我不玩,我要学习。”

这段时间邢明没忍住打了他一顿,闻生到现在还屁股疼得不敢坐椅子,他蹲着哭完又站着哭,吃糖的时候还会边咽口水边哭。

邢明叹了口气:“明天再学。”

明日复明日,就这样一直学了四个月。

从初春到又一个夏天,闻生现在认识好多字了,还学会了拼音,邢明又教他怎么查字典。他现在能看懂故事书,还会写一些简单的字。

教学相长一点没在两个人身上体现出来,邢明好长一段时间看见闻生就头疼,脾气也越来越差,好在闻生挨打也不会记仇,揉揉屁股就又像下蛋一样“哥哥哥哥”凑过来了。

过了很多年以后邢明仍然对这半年还有深刻的记忆填高考志愿时他避开了所有和“师范”、“教育”有关的学校和专业,直到现在他都能对辅导小孩写作业时忍不住暴打一顿的家长表示理解。

今年暑假邢明要去妈妈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