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恼人的笑声到了顶峰,康宁捏准了时机才盈盈起身,步出屏风,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行了礼。她面上难得画了珍珠妆,头上戴了精致小巧的冠,点点红梅缀合冠上,因盛装打扮更显姿容出众。
原本笑话她容颜丑陋的举子们,眼见出来个标致的娘子,一时非常意外,茶肆安静了一 瞬。这时,春来将小巧的弓箭递给康宁。
康宁举起弓箭对准了轮盘,琼奴朗声说:“诗题在此,请诸位看好了!”
琼奴猛然伸手一转,轮盘咕噜噜飞旋起来,众人忍不住都伸长脖子去看。康宁一箭射出,箭尖稳稳扎在了飞转的轮盘上。
先前嘲讽的一名男子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停住轮盘,高声道:“花,你们看,诗题是一个花字!”
他拔下小箭,刻意整了整衣襟,殷勤地双手捧到三娘跟前。
另一名男子大笑:“郎君何故前倨而后恭也,你这脸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众人再次哄笑,男子万分窘迫,递出不是收回更不是,涨红了脸进退不得。
见对方难堪,康宁礼貌地对他微微一笑,顿时把他笑得心花怒放。
康宁示意春来收下箭,自已正欲回座,迎面望见柴安就在门外头站着,不由怔了一下。
柴安站在那儿,与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只从头到脚把盛装的康宁望了一望,冷冷地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康宁面上笑容瞬间淡了,很快低下头,退回后宅去了。琼奴春来也随之离去。
众人七嘴八舌:“郦妈妈,果真谁夺了诗魁,就能迎娶你女儿?丈母,人贵有信,可别我认真作了诗来,你又变卦了!”
“休得浪说,谁是你丈母!怎么,我的诗才不比你强多了?空口无凭,我要请个保人!哎,郦妈妈,小娘子怎么走了?”
这时候,刘妈妈带人抬了炉灶和高高一摞生面饼出来,又把众人唬住了。
郦娘子说:“这屋里男女混杂,女孩儿家肯出来露个脸儿,已是破格了!大家都看好了,今日我烙的可是状元饼,这张饼一烙好,诸位的诗就该写好了!快快动笔,早些把座儿腾出来,想当我女婿的,外头可排着长队呢!”
众人一听,马上闭了嘴,个个埋头苦思。
拔箭的男子扫了一眼墨梅屏风,灵机一动,运笔如飞。
刘妈妈那里呲呲烙着饼,举人们忙着题诗,里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提茶瓶人往来伺候累得满头大汗,一盘盘点心茶水流水般地送上来,铜钱哗啦啦落在钱匣里,郦娘子笑容越发得意。
柴安出了四福斋,却突然站住了。
他凝目望去,特意来看热闹却进不去茶肆的客人,会自然地分流到香铺和古董柜,就连门前花摊上的梅花、瑞香、墨兰等都卖得异常红火。前方,又有几个年轻郎君兴冲冲地奔着四福斋来了。
眼见柴安脸色越来越糟,德庆试探道:“郎君?”
柴安冷声:“去,替我请一个人来。”
“谁?”
“杜仰熙!”
第20章 房客
花厅内,康宁回想起柴安在人群里冷眼望过来的样子,一时出了神,突然听见寿华说:“好了,只此二人的诗文最佳!”
第一张纸上是一首咏梅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另一张上却只有十四个字,排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圆圈:“赏花归去马如飞酒力微醒时已暮。”
琼奴指着第二张,万分惊讶:“那首咏梅倒还寻常,这又是什么,左读右读都不成个诗呀!”
康宁取来一观,也十分惊讶。
寿华的手指在圆圈上缓缓移动:“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这是一首回文诗,看似只有一个花字,却又有两句诗都藏了花!”
琼奴恍然大悟:“巧是巧,可他二人谁才是今日诗魁呢?”
寿华说:“都是,也都不是。作诗需有诗兴,众人坐在茶肆里填试贴诗,又怎么能作得最好?”
琼奴皱眉:“既知做不好,你还出这样的题!诗题也寻常,焉知不是拿了别人的诗来戏弄咱们?”
寿华定定望着这首诗,神情微微动容:“这一笔好字已是极难得了。”
“这字我可看不懂,比大娘你如何。”
寿华笑到:“胜我多矣!要写出这一笔好字,没有十载勤学苦练、寒暑不辍,那是万万不成的。有这般毅力与天资,学问深浅不问可知。不过,我还得再考一考他。”
说完,她将回文诗往沉默的康宁面前一推:“里间烙饼为限,外间看客纷纷,这局考得便是急智和定力。再探虚实倒也不难,咱们不是还有第二联么,三娘出去一试便知!”
康宁和琼奴离开后,寿华再次捡起桌上的回文诗,指尖忍不住在银钩铁画上描摹起来,越看越是爱不释手。
四福斋茶肆里,隔了一道屏风,康宁对眼前两人说:“二位的诗文,一时高下难判。奴家这里还有一联,敢请郎君试对。”
拔箭男子看了杜仰熙一眼,信心十足:“小娘子请讲!”
杜仰熙贴了假胡须,又稍作乔装,刻意想叫别人不好辨认,此刻只默立一旁,点下头去。
康宁道:“上联是,李伯阳指李木为姓,生而知之。”
杜仰熙听了这题,第一次正视屏风内的女子,露出意外的神情。
拔箭男子眉头紧皱,一筹莫展。
众人议论纷纷:“李伯阳?说的不就是出生即知万物的老子嘛!”
“哎呀,这上联难处在于,第一句便有两个‘李’字!”
“何止两个‘李’,下头那一个‘生’,还咬着上头‘姓’字的右臂,这是个拆字联啊!小娘子刻意为难人嘛,谁能当场对出这个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