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娘子终于醒过神来,一时大怒,冲过去就捶了崔娘子几下:“好啊,你自家杀了人,使坏心来冤我,还要诈我钱财,天理何在!”
寿华忙去拦住:“娘,官差还在问话,不可造次,先住手吧!”
柴安也说:“丈母,她杀了人,自有国法处置,不要动手!”
崔荣姐扑上去护着母亲,情愿替崔娘子挨打。
杜仰熙无奈摇头,提醒:“丈母,有失身份。”
郦娘子这才气喘吁吁地退开,口里仍痛骂不绝:“七步蛇毒蝎子撂一块儿,比不得你黑心烂肠,唾沫也能毒死人,夜叉叩头叫奶奶,这样的好毒妇,合该千刀万剐的!”
探案现场顿时成了一场闹剧,墙外人们笑出声来,官差们拦也不是,笑更不是。
崔荣姐扑到大娘跟前:“不是我娘,是我,是我!他欲行不轨,我才失了手……我娘鬼迷心窍,诈骗钱财,全是为了我。你们要捉凶手,就捉了我去,我娘没杀人,她没有啊……”
崔娘子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怒声道:“那个贼盗我的棺材本,整日吃喝嫖赌,老娘情愿给他抵命!这忤逆不孝的东西,下了地府也不饶他的,你们绑了我去,是我杀的!就是我干的!”
巡判官下令:“枷了。”
左右立刻拿了枷锁过来,当场给崔娘子枷上。
崔荣姐紧紧抓住寿华裙摆,苦苦哀求:“大娘子,我知你是好心人,求求你,求求你们说个情吧,换了我去!换我去抵我娘!”
她这里不停叩头,郦娘子别开了眼,寿华于心不忍,伸手欲搀扶她,却被杜仰熙止住。
寿华向丈夫望去,杜仰熙坚定道:“娘子,她伙同亲娘杀人又百般讹诈,娘和郦家都受了万般苦楚,今不过是天道有常,恶有恶报,万不可心软哪。”
巡判官扬眉:“头回见着人争抢杀人罪名的,那就母女二人一道枷去吧。”又恭敬转身,“杜探花,您看这么处置,妥当么?”
杜仰熙拱手:“辛苦各位了。”
“分内之事,何敢言谢。循例要向令泰水问上几句话,劳烦郦家去做个证见,杜探花不罪我等无礼冒犯,就是宽宏大量了。”
杜仰熙笑着点头,巡判官却再三作揖,看得郦娘子瞠目结舌。
几乎同时,柴安眼见那崔氏母女抱头痛哭,突然低声提醒:“你是他义母,他是你螟蛉子。子杀母,罪当凌迟。然以尊犯卑,又是一时误伤致死,理应减等论罪。不要哭了,到了堂上,实话说了,必有宽赦的。”
听了这话,哭哭啼啼的崔家母女忙连声道谢:“多谢柴大官人……”
寿华站在一旁,将两边截然不同的情形尽收眼底,心中升起了对丈夫的担忧。
郦家姑娘们的生活重归平静,众人围坐,边摆弄针线活边聊天。
康宁说:“他们作了两手的准备,暗地里盯着崔家。她收了一千贯,遮掩过去便也无话,偏她撇了家业店铺和瘫病在床的丈夫,只带了女儿卷财逃走,必是心中有鬼,暗里藏奸。这步棋……险是险了些,却是七寸头上打蛇,正中要害了。”
福慧抚摸着寿华为她做的婴儿小衣裳,爱不释手,口里抱怨:“终日稀里糊涂,合该他范良翰倒霉!崔家刚杀了人,不知怎么个处,偏撞上他痛打严子美,可不生出祸心了?那严子美更可恨,你要回家守丧,老实离了汴京就罢,怎还跑到郦家门前张望,真个色心不死。他挨了教训,又被崔娘子搭救,离去之时,丢下一件染血锦袍。你们说说,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康宁冷哼:“他是无心还是有意,怎知崔娘子背后没有他在捣鬼的?如今崔家下了大狱, 他倒清清白白。”
琼奴也捧了自已做的小鞋子过来,说道:“你也太多心了,他知道崔家杀人了? 哪里就算得这么巧。好在上天庇佑,平安无事就好。咦,姐夫呢?”
福慧摆弄着小鞋,随口道:“那傻子,乐颠颠去买鞭炮了,说要放他个一天一夜,好好去去晦气。我看他半点不知改悔,迟早要跌大跟头的!”
众人都笑了。
寿华诚挚道:“二妹夫虽难脱纨绔习气,到底一颗赤子之心,待你、待郦家真心实意,他要不把咱们当成至亲,哪里肯出这个头。三妹夫精明练达,从前觉着他心眼太多,怕三妹会吃亏。今日看他提点崔家那两个,却不是个硬心人,你没有看走眼。”
康宁笑了。
琼奴给众人加茶水,不禁打趣:“瞧大姐姐说的,大姐夫不好吗?听五娘说,别看那帮衙役平日威风八面的,就他们头顶上的军巡使,也不过是个权大位卑的小武官,见了咱们大姐夫,照样得打躬作揖的。郦家得以脱难,也托了探花郎的庇护。得此佳婿,大姐姐的福气才是没边了!”
寿华叹气:“才华横溢偏任性使气,城府有余然宽忍不足,往后呀,我且有的愁呢!”
福慧笑道:“大姐姐多劝劝便好了。”
康宁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大姐夫一听姐姐赞旁人好,还不活生生醋死了!”
寿华忙去拧她的嘴,众人的哄笑声透过窗户,惊起几只鸟雀,阳光洒在小院里,明亮温暖。
第45章 簪花
六月的金明池畔,波光粼粼。
进土们三三两两地聚集于此,或写诗作画,或赏花习射,或钓鱼现场做鱼脍,意态分外闲适。
凉亭中,杜仰熙正在画金明池图,凭借记忆描绘出上午仙桥下的水戏表演、水上夺标比赛的场景,皆栩栩如生,观之如临其境。
几个进土在旁欣赏,交头接耳:
“参与水战的军土,神态俱都惟妙惟肖。就是不曾游过金明池的,也似亲眼瞧了诸军百戏啦。”
“今日有幸得见陛下亲手掷瓯,依在下愚见,此处不妨再添几个泅波人。如此一来,这竞渡之戏就更精彩了!”
众人纷纷点头,唯有刘进土不阴不阳道:“哼,不过是些逢迎揣合的手段,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桑延让闻声,冷眼扫过去,刘进土面上难掩嫉色,口里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去。
杜仰熙专心致志地作画,对外界所有品评充耳不闻。
不远处,张内侍领着两个侍从过来了,众人行叉手礼:“见过张都知。”
张内侍笑呵呵地说:“陛下口谕,四方太平无事,今日游苑之乐,得与众卿共之。卿等毋须拘礼,当尽兴游玩,共享升平。”
众人忙行揖礼:“谨遵圣谕。”
张内侍笑着颔首,示意小内侍过来,众人一瞧,对方手里捧着金盘,内有一朵荷花,花瓣上犹带露珠,显是刚摘下来的。
“适才游金明池,官家亲自出题,考校诸位的诗才,又命中书品评高下。陛下有言在先,头名得御赐簪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