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仰熙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手里死死捏着鞋子,万分委屈道:“娘子冰雪聪明,不晓得我怎么了?难怪对我横挑竖嫌,原是心里还惦着旧人呢!哼!”
他越想越气,重重把鞋子丢回笸箩,头也不回地离去。
寿华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叹了一口气。
清晨,郦娘子又站在门口大发脾气。
“别拦我!卖鱼卖肉卖药卖酒都由她,偏要开间新茶肆,不偏不倚傍住了四福斋,她安的是什么心哪?”
琼奴劝慰:“娘,崔记分茶店卖的是羹淘面饭,咱家卖的是茶,两不相干的呀!”
乐善却不服气道:“哪个说不相干了?别家分茶店卖面,崔记却也卖茶。我亲眼瞧见了,茶器都用了银的,茶汤一文一盏,这不成心乱价吗?娘,上门骂去,怕她怎的。”
琼奴急了:“五娘,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浇水可不就灭了,你就是胆小怕事,哼。”
寿华看见这一幕,也上前劝阻:“娘,开店是她家的事,三日新鲜劲儿过去,那赔本做生意的岂能长久?我们只管自家营生,理他作什么。”
郦娘子一愣:“那咱家店里卖的,她样样要学,生意抢上门来了,这就撂着不管了?”
寿华微笑:“娘在汴京经营日久,四福斋也颇有声名,人人见了您都要叫声郦老板的。娘上门叫骂,倒叫旁人背后议论,说那潘楼街上崔记一开张,四福斋老板都坐不住了!”
琼奴帮腔:“可不是,到了那时,谁不想上崔记看看热闹?不叫娘去,是怕您给人家做了嫁衣。”
郦娘子一愣,猛然醒悟过来,一拍大腿:“对呀,她故意激我呢,不能上她的当!老奸巨猾。”
她一激动,不经意间,一卷画从袖里滚出来。
乐善咦了一声,抢先捡起打开,嘴快道:“这是什么?”
郦娘子吓了一跳,忙上来就抢,却被寿华接了过去,只扫了一眼,皱眉道:“娘。”
郦娘子趁机给琼奴使了个眼色,又冲着寿华讪讪一笑:“女儿……”
这画分明,是杜仰熙的手笔。
母女俩回到房间,郦娘子悄悄说:“女儿,有个姓王的富商愿用三百贯来求杜女婿的画,我寻思着,三百贯哪,到手的钱还要往外推,那不成傻子了!”
“娘,同您说过多少遍了,缺钱时找我要,不要去找杜仰熙。”
郦娘子万分不满:“什么杜仰熙,那还不是你夫君,还不是我女婿!哦,他穷困落魄那会儿,我救他一命,还把亲闺女许了他,如今显贵发达了,就不兴孝顺孝顺我这丈母娘?又不是我死乞白赖求的,是他心甘情愿送我的。”
寿华不赞同:“娘,相国寺外内廷画师名作,每本贵不过百千,那前朝吴道子一幅壁画,堪堪值了三百贯。他的画作再精妙,还能越过画圣去吗?只怕那些人求画是假,寻机攀附是真。”
郦娘子卷起画轴,忙不迭道:“世情如此,有甚怪来?好了好了,知你清高,看不得这些,往后不收了,这幅我也退回去。”
寿华还要说话,琼奴及时进来,笑盈盈道:“娘,我把人领来了。丑儿,快来拜见探花娘子。”
女使丑儿上来拜下。
寿华看她清秀可爱,乐了:“好个齐整干净的孩子,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儿?”
丑儿摸摸脑袋,笑嘻嘻道:“小时候长了癞子,头发脱尽了,才得了这个名儿,大了都好了。爹还说我,人拙心不丑,手巧嘴不灵,往后埋头干活,好好伺候娘子。”
琼奴说:“娘相了十来个才定下了,灶上缝补洗涮都没得挑,人也很机灵,正好给你做个帮手,今儿你就领走吧。”
寿华感动:“娘费心了……”
郦娘子嗔女儿一眼:“哼,还不是只有我想着你。”
她又看了琼奴一眼,琼奴会意,笑着领走丑儿,说:“拜见过了,随我来,另有几句话交代你。”
丑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向郦娘子和寿华福了福,才跟着琼奴走了。
郦娘子这才挽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女儿啊,娘知道你心里还惦着前头那个,是,娘知道,那十一郎是好。人品文采、风姿气度百里挑一,对你也是贴心贴肺的,可就有一样不好,他命短哪。”
“娘”
“女儿,你要守他三年,娘也让你守了。他是正人君子,那杜探花也是个佳郎啊,哪里配你不起?往后也好丢了愁闷,放开心怀,好好同女婿过日子。等你到了娘这年纪就晓得,从前再好那都是虚的,抓住了眼前这个,才是久长计啊。”
寿华怔住:“娘,十一郎待郦家恩义,我始终心中有愧。可对着他,又时常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了。我从来没遇着过这样的人……”
郦娘子面露诧异。
潘楼里,柴安经过走廊,无意中发现杜仰熙和范良翰两人坐在阁内对饮。
“他俩怎么又来了?”
德庆苦笑。柴安摇头,正欲离去,范良翰突然叫嚷起来:“表哥!表哥表哥!”
柴安还没走两步,就被范良翰冲出来扯住。柴安抖落他的手:“无暇理你,还得盘账呢!”
“过来过来,杜探花好生苦闷哩,你替他排解排解。来,来来来!”
柴安避之不及,连连摆手,小声道:“不不不,为他我把三娘开罪了,我心里发下誓了,再不管他家闲事,不行不行”
范良翰连拖带拽把人扯进去:“哎呀表哥,当初为着你抢婚,人杜探花才添这桩愁烦,你撇下不理,良心何在,来,坐下!”
柴安被范良翰强行按住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杜仰熙气恼道:“我杜仰熙虽出身寒微,也是有些骨气的,自小到大,别说摧眉折腰,何时向他人低过头的?可我为她做下许多事,陪了多少小心,唯恐她有半点不称意处。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都学会开口之前,先去看娘子的脸色了!我又有几多心酸呢?”
范良翰扑哧一声乐了,柴安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范良翰赶紧捂住嘴。
杜仰熙醉态分明,对范良翰的嘲笑浑然不觉,自顾自道:“可她呢?她呢?”
“她前头那个丈夫,你们都知道?”杜仰熙忽然问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