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这算是崔舒若穿来以后,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古人权贵官宦人家的讲究排面,即便是在路途中歇脚,也必得舒舒服服,事事细致讲究。

崔舒若算是见识了古代上层人士的生活,大开眼界。

而同行的其他几人就淡定多了。

李三娘可不觉得他们有多厉害,李家可是曲南的土皇帝,要是李家人也远行,谁家排场更大那就说不准了!

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没有驿差主动点头哈腰的来恭维她们,她们一行就这么没有牌面吗?

金尊玉贵的李三娘容不得任何人忽略她!

不论在何时何地,她都必须是众星捧月,所有人簇拥的对象!

李三娘杏眼一瞪就要开始准备骂人了,好在钟宣节先她一步,亮出了随身携带的文书跟令鉴,摆在正殷勤吩咐手下人要伺候好贵人的驿丞面前。

驿丞对待他们的态度从视而不见立刻变得热络不少,虽然和对贵人家仆的谄媚还有不小差距,好歹吩咐驿差在边边角为他们硬是塞了两个案几。

至于崔舒若和李三娘,她们从马车下来的时候,就在雁容的服侍下戴了长及脚踝的幕篱。随着崔舒若她们的走动,幕篱垂下的皂纱漾起弧度,娉娉袅袅,很是惹人注目。

被婢女环绕,且部曲们频频张望的一张案几上,两个明显是主人家的衣着华贵的男子,四十多岁正当壮年那个礼贤下士,和部下们喝酒且有说有笑,而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桃花眼,长相秀气,看着就像是有些聪明,脾气却不大好的贵族子弟。

少年时不时望向崔舒若她们,显然是觉得好奇。

但他父亲应该是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板下面容,神情严厉了许多,“知光,你在看什么?”

赵知光收回目光,一副严谨懂事的姿态,“回阿耶,我刚才是走神了。”

“哼!”正当壮年的贵族男人语气中很是不喜,“连这点定力都没有,怎么比得上你三哥。”

赵知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觉得很难堪,但在父亲的威压下,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而是选择屈服,掩下眼里的不服气和怒气,瓮声瓮气说:“孩儿知错。”

男人不再管他,赵知光也没再看崔舒若的方向。

这边安静了,崔舒若那边却又闹了起来。

当然不是崔舒若闹,她是希望路上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闹的是李三娘。

她被家里娇惯狠了,受不得别人半点轻慢,非得所有人迁就她、捧着她才算高兴,可驿丞专司来往官差的招待,最是捧高踩低,看人下菜碟。

现在有着明显是大贵人的一家不好好巴结,跑来讨好你们几个八品官的亲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而为了路上的安宁,钟宣节能拿出来的只能是自己的官职,不可能扯上定北王府和魏成淮,所以被轻慢自然是注定的。

她们上来了这么久,驿站一直不上菜,三催四请之下,送上来的竟是粟米饭,连菜都是冷的,李三娘怀疑是驿站的人拿昨日剩下的来充数。

说不准打量着她们势单力薄,怕闹起来惹了贵人的不喜,肯定会乖乖吃了这哑巴亏。

被这样对待,换谁心里都会不舒服,但确实如驿站中人猜度的那样,他们不适合在这种场面发火。不过,李三娘却可以,她是女子,年纪又轻,真闹出事了也好有个说法推诿,大不了就是钟宣节出面替她赔罪,道一句舍妹年幼骄纵,回去定然好生管教。

所以李三娘举起装了冷菜的盆碗往地上摔的时候,不管是崔舒若,还是钟宣节,都没拦她。

当然,里头的弯弯绕绕李三娘可不清楚。

她满肚子怒气没底撒呢,不闹得驿站人仰马翻,她就不姓李!

李三娘摔完东西,娇滴滴的声音却毫不留情面的开始骂人,“哪来的下作东西,残羹剩菜也敢拿出来忽悠人,我瞧你们一个个是脑子被驴踢了,打量我好欺负不成?

快给你祖宗我把这碍眼的玩意扔了,否则我砸了这破驿站,哼,连地皮都给铲了!”

李三娘还真是钟爱砸屋子铲地,凡是不顺了,都要提这一茬。

她闹出来的动静足够叫人侧目了,正盘算着怎么讨好贵人的驿丞也被惊动了,他小跑过来,想要阻止李三娘继续闹事,万一惊着贵人可怎么好。

驿丞当着大伙的面,笑眯眯的弯腰,当然,主要是冲着贵人那个方向弯的。

“诸位继续,诸位继续,我会处理好的。”驿丞满面笑容。

等到其他人继续吃吃喝喝之后,他才转身看向崔舒若等人,刚刚还堆着笑的人,立马垮下脸,不说多难看吧,前后对比总叫人觉得心里头不舒服。

他放低声音,用只有崔舒若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阴恻恻道:“今日住进驿站的可是洛阳来的大贵人,瞧见那位没有……”

驿丞指了指正当壮年的那位男贵人,“他可是毕皇后的亲外甥,要是扰了他老人家的兴致,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几位还是安安静静的用完这顿饭,方才是某的疏忽,等会命人再送两道菜上来,算是赔罪了。你们看,可好?”

说是不爽驿丞的态度,可人家赔罪了,还赠了菜,可真要是这么算了,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哪有这么先威胁人再赔罪的呢。

但出门在外总不好和人结仇,见钟宣节他们没说话,李三娘又被崔舒若安抚住,驿丞颇有些得意。他虽然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可这回破天的富贵轮上他了,贵人家的小公子对他貌似很满意,到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想到这里,驿丞微胖的白面庞露出些得意,看向钟宣节几人的目光不免不屑,嘴角下撇,余光瞥着钟宣节头上的红色抹额,嘟囔了句,“不识礼数的兵奴!”

他说的小声,殊不知自己人还没走远,说的话清清楚楚的传进崔舒若她们的耳朵里,这话分明是羞辱。

李三娘虽然和钟宣节他们没什么交情,可驿站的人一再惹她,反衬得钟宣节他们像是自己人,激得她同仇敌忾起来,扬起小脖子就想顶着骂人,崔舒若按住她的肩膀,拦下了她。

隔着幕篱的皂纱,看不清崔舒若的容貌长相,只能依稀瞧见一个轮廓,似乎是个美人胚子。

她轻笑一声,声如玉缶,引得人耳内一清,“驿丞,您走路小心些,讨好贵人的心那样急切,一会儿脚一绊,摔进贵人怀里……”

崔舒若看着脾气是最好的,做事也有成算,但她嘲讽起人来,简直是往人家心窝子捅刀。

驿丞圆润的脸青白交加,被噎的说不出话。然而在这个时代,已经做官的成年男子和一个年纪小的小娘子计较一两句话,是件很失礼的事。

他被噎得半死,人也难堪,却只敢匆匆落下句,“我不与你这等无知女子计较。”

然后一甩袖子,落荒而逃,快的像是身后有老虎在追他。